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在先前那位女狱警的护送下，三人回到了北方岛的大门外。
张中士也一直没离开。
苏刘二人便照常坐进了后排，等待他驱车回府。
狐归言早就瞬移回家，等张中士回港，这苦叶城中，便又只剩下这两人了。
这才十七点，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西边大陆上的西伯利亚苦风，几乎是要将这离岛给吹走，卷着那厚雪上的另一层新雪，刮得昏天黑地的。
可借宿的老妪家中，却是依然温暖。
老婆婆守着壁炉，用牛奶炖煮着土豆和鲔鱼，虽然没有点灯，可壁炉的火光，就已经足够照亮房间了。反倒是这种昏黄的、好似活着一般摇曳着的营火，才适合这封山的大雪。只是听着木柴燃烧的啪啪声，便打心底觉得暖和了起来。
木桌上，苏茶柒正与刘苌青商讨着今明两天的“工序”，而老妪，也在温暖的铜锅旁，被那香甜的气息环绕着，几乎酣眠。
“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我可以确定，从去年夏天开始发生的，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与那个‘生’有关。”
除了苏茶柒和轩辕越等极少数人外，几乎全世界都将钟至清事件给忘却了。
刘苌青也不例外。
虽然，轩辕越又开会，强调了“生”的存在，以及钟至清事件的真相。
只是，对于没亲身经历过的刘苌青等人来说，这场会议便和天书一般晦涩难懂。
“所以说，那个‘生’？对吗？他的动机是什么？”
刘苌青问道。
“目前尚不清楚。”
苏茶柒没有将那猜想说出来。
“那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敌人……”
刘苌青裹紧了毛毯，大概是因为窗外的风声突然急切了起来，他也跟着一起打了个寒颤。
“手续已经批好，明天就可以去启封爱新觉罗宣的监狱了。”苏茶柒转移了话题，这次来北方岛的目的，一是进一步确认黑色童话与“风”和“生”的联系，其二，便是调查爱新觉罗宣的躯体。
出发之前，轩辕越又单独找到了苏茶柒，私下向他安排了另一项秘密工作。
那便是，将爱新觉罗宣的躯体转运出来。
只可惜，虽然他的躯体是由模因会送来的，现在却归公安和能集会负责。
总会试图申请转运，可能集总会始终没有同意，所以，只能趁着这次探视的机会，在两个乙级能力者的掩护下，偷走宣的躯体。
因为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存活两百年却依然年轻，就连能力水平也保持甚至超越了乙级。
当时带来了巨大疑惑的问题，在此刻也得到了解释。他的寿命，恐怕只能用那两位自称活了千百年的“生”来解释。
如果能将爱新觉罗宣的躯体带到春申浦，让那的能力研究所，研究他的一切。
这是轩辕越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而在苏茶柒将此事转告给刘狐二人后，也只是得到了肯定的信任。
因此，他无比感激这两位挚友。只可惜，他的“真实身份”，那个就连自己也将信将疑的身份，还是无法与他们分享。
“明天的时候，务必要小心。”刘苌青突然说道：“狐归言知道这些计划吗？”
“嗯，我会的。计划，今晚我还会单独再安排给他。”
咣啷咣啷...
锅盖被顶得哐哐直响，菜已经熟了。
在老婆婆的催促下，他们便也不再讨论，只是各自默默吃起饭来。
寒风将窗户吹着如鼓面般嗡嗡直响，只怕那屋外，是站不得人的。
现在要担心的，倒不如说是，明天的路上还能行车吗。
这风，也将苦叶城里千家万户的温暖，送进了北方岛监狱里。囚犯因为得早睡，因此晚饭也是极早的。这儿的条件颇好，除开早饭外，也算是顿顿有肉食。虽然调味寡淡到还不如洗菜水，却也有点油水，不至于叫人难以下咽。
北方岛的形制也与一般监狱不同，因为关押人员少，又都是偏高评级些的能力者，所以，并未直接分男女监狱，而是只将宿舍分开了。
食堂，便就是公共区域。
这也让原先就相依为命的揭家兄妹，得以继续相见。
北方岛的犯人，绝大多数是终身监禁，而且，库页岛又地处偏远，难以探视。因此，这儿也几乎没有拉帮结派的现象。聚在一起的人，要么是黑色童话那样被一锅端的前同僚，要么，就只是情投意合的新朋友了。
食堂里的守卫不算多，其一，是因为此地是监狱外围，危险程度较低；其二便是，将能力者罪犯控制住的两项技术的全面应用。
能力锁和天书脑波系统。
前者的原理是：在犯人身上安装带有探针的贴身镣铐，为事先注射进罪犯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提供充电与指令。
这项技术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普及，在将犯人拘捕后，公安或能集会的警员便会向罪犯体内注射纳米机器人，这些机器人会按照镣铐内的程序随时监控犯人的神经系统，并且在对方试图使用能力时阻断神经传导，用物理的方式制止能力使用。
后者，则是只在北方岛试行的概念装置：两台间歇工作的雷达，会在区域内不断释放阻碍能力者集中精神思考的波长，虽然并不能像镣铐那般强制停用能力，但其范围广，并且是远程手段，可以防止犯人破坏镣铐后恢复能力。
并且，为了防止雷达过热，监狱里也配备了两台雷达换班。
有了这双重保险，整个北方岛也自建成以来，从未发生过一起越狱事件。
“嗡，嗡，嗡...”
机械的轰鸣声，宛如报时的钟楼一般，在傍晚18时准时响了起来。
正在叨着饭菜的揭胜利，也习以为常地抬起头，看了眼食堂中间的挂表，果然是晚上六点了。
这就是雷达交班的声音。
而就是这两台雷达同时启动的三分钟时间，却是整个监狱里最难熬的一刻。
为了防止雷达A关闭后，雷达b无法及时启动，而出现突发状况。因此，雷达b会提早启动一分半，雷达A也会延迟关闭同样的时长。可就这三分钟的重叠时间，整个监狱却是实实在在地经受着两台脑波雷达的笼罩，绝大多数能力者，都会感到头痛难忍，眼花干呕。
有不少人反映过这件事，可却迟迟未得到答复。
晚饭时一次，早晨自由活动时一次，就如同故意惩罚他们一样...
揭胜利扶着额头，刚夹起一块肉片的筷子，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直到三分钟结束，他才解脱般放下筷子，却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些东西。
“胜男，怎么把肥肉都挑到我碗里了？”
他责备道，可揭胜男，却是嘿嘿一笑，收了碗筷，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胜利哥...晚上要去看电视吗？”
他一旁的马渴，也已经吃了大概，准备收摊走人。
他说的看电视，也就是每天例行的傍晚娱乐活动。监狱里每天七点到八点，都会在那几间活动室里，放映一些红色节目和新闻时政。
“好，到时候再见吧。”
他目送着马渴离开，又夹起那片毫无生机的白色肥肉，咬了半口，又面露难色地放了下去。
也就这同时，正在饭桌上的刘苌青，也不自然地放下了汤匙，鼻尖也随之分泌出一滴稀薄的汗珠。
“怎么了？孩子？”
老婆婆将桌边的手帕拿来，慢悠悠地起身，越过桌子，温柔地将它擦拭干净。
“没关系，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仍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几寸，老妇也微笑着放下了手帕，并将那壶刚刚煮开的浓红茶倒满了刘苌青餐旁的茶杯。
“谢谢您。”
他接过茶杯，却又怎么也拿不稳，哆哆嗦嗦着，又把手指给烫了。
这种脑波，只对能力者起效。
而且，单个雷达运作的时候，只会覆盖北方岛监狱内，两个同时运作时，则会反射着传遍半个苦叶城，并且功率大增。
只不过，这只会持续三分钟。时间一到，刘苌青那不适感，也瞬间烟消云散。反倒是轻松地让人不适，就仿佛背上突然强行被人卸下来什么东西一样。
可惜，刘苌青并不知晓天书脑波系统的存在，今早他只查阅了罪犯和当地历史的档案，像北方岛的相关资料之类，也应该是机密的，他没找到，也是自然。
所以他也就将这阵头疼，当成了疲劳之流。
翌日。
昨夜的风那样嚣张，却没多少雪降。
年前这儿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按老人们的说法是，那几场雪，早就把天给下旱了。因此，年后就很难看到大雪纷飞了。
倒是那西北风，不请自来，取之不尽。
它应是想疼人，却只能教人疼。
明明已经来了两日，却还是没法适应这儿的寒。海岛上的冬似乎比大陆上还要刺骨，原先尚且能被衣帛隔绝在外的干风，登岛之后，却又在湿气的领路下，闯了布衾的空门，把那晶莹剔透的皮肉，由里到外地扰了个遍。
都争着南方还是北方冷，却不曾想，库页岛上，将这两点凑齐了。
让这两人，比昨日穿得还厚了些。
哪怕是乙级的刘苌青，也不得不穿上冬被一样的棉服。却还是比裹了两件羽绒服，比老面包还臃肿的苏茶柒美观些。
进了北方岛，气温明显高多了，今天，也依旧是那位鲻鱼头的短发女狱警领路。
“因为我是无能力者，才能获批进入内区。”
昨夜，苏茶柒是这样与刘苌青商量的。
“所以，只能请你在外面掩护我了。”
“那你要怎么偷到爱新觉罗宣的身体？”
“我也已和狐哥商议好了，等我进入内区后，就会为他汇报位置，再由他瞬移过来，直接将我和宣的躯体运走。”
“好，如果发生了特殊情况，我会在外面帮忙拦住狱警的。”
回忆着昨天的部署，刘苌青在内区的大门前，目送走了苏茶柒。
那扇铁闸门，几乎有半米厚，难以想象，里面究竟关押了什么东西。
“回见了。”
闸门缓缓升起，最终，将两人完全隔开。
“监狱是环形的，越往里，关押等级越严苛。”
女狱警甩着钥匙，突然向苏茶柒介绍起监狱的构造来。
“尤其是最深处，不仅每个囚犯身上都扣了四个能力锁，而且整个区域中都释放着强电波干扰。这种电波可以让人注意力难以集中，大大影响能力者的发挥，而且有两个仪器轮班倒，防止有人抓住间歇的空隙越狱...或者，劫狱？”
她忽然笑了一下，虽然极其微小，却还是被苏茶柒注意到了。
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
还有，她提到的电波是什么？苌青和狐哥也会受影响吗？
苏茶柒思考着，却没注意到，那女狱警的眼神，也在往自己身上瞟。
“爱新觉罗宣的身体，就在内区最深处的房间，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暂定为超乙级的罪犯，哪怕他现在没有任何意识，却依然要享受最优待遇。当然，他还有几个同为丙级及以上的狱友陪伴，哪怕他没有意识，应该也不会无聊了吧？”
她继续娓娓道来，直到走过这一段空旷的缓冲带后，才同时停下了脚步和嘴部。
面前的六边形碉堡，便是内区了。
“只有当天轮值的狱警才能进入内区，所以，我就在这等你喽。”
女狱警解释完毕后，便将苏茶柒交接给了内区的门岗。
也就半分钟后，内区的铁门便也降了下来。
“请跟我来。”
守门的狱警摘下保暖口罩后，便引导着苏茶柒，沿着那明亮到刺眼的长廊向里走。
他的脸，与苏茶柒房间那床头柜上的几乎一样，只是，胡茬多了许多。
看样子，他就是那老婆婆的孙子了。
“这儿为什么这么亮？”苏茶柒便向他搭话道。
长廊的墙壁和地面，都是光洁无比的青灰色瓷砖，将那蔓延整个屋顶的日光灯反射着，让人睁不开眼。
“原因有很多，防止遗漏物品、避免囚犯藏东西......抱歉，不能再说多了。”
男狱警轻咳一声，不再与苏茶柒搭腔。
苏茶柒看着两边那一扇扇只留了两指宽小缝透气的一体铸钢门，只觉得有些荒诞，他几乎要对两侧有门的长廊产生ptSd了。
“前面那间就是了，探视的时候，要穿好防尘服，不要动手碰。”
苏茶柒循声望去，唯独这间屋，是全钢化玻璃的门。
隔着门，也能看到那整齐摆放一桌的爱新觉罗宣。
他果然还是那样，由一块块人形带电碎石组成。
没有意识、没有血肉，却有生命力。
“好。”
可就在他接过防尘服之时，一阵怪异的嗡嗡声响了起来。
“别害怕，是脑电波系统在交接班，现在刚好是早晨九点。”狱警解释道：“三分钟之后就结束了，你不受影响吧？”
“嗯，我是没关系。”
苏茶柒听着那嗡嗡声，也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
虽然他的能力消失了，但身体依然是能力者构造，这种脑电波，也会对他多少产生一些微弱影响的。
可就在这时，刺痛感突然消失了。
而嗡嗡声却还在继续。
“怎么回事？二号雷达怎么还没启动？”男狱警查着秒数，按理说，此时二号机已经该启动了的。
嗡嗡声戛然而止，一号机成功关机。
二号机...
“喂？有人吗？频道里有人吗？二号雷达机组人员听得到吗？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男狱警腰间的公共频道里，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声音。
“嘟...嘟...”二号雷达站无应答。
“该死！一号刚关机！重启要一分钟！各地区监视好自己的——”
公共频道也断线了。
男狱警站在苏茶柒面前，不知所措：“先等一下！不要穿了！等总部的指示——”
磅！
门开了。
苏茶柒左前方的铁门，不翼而飞。
那一拳厚的铁门，连带着刚才还站在他眼前的狱警，一齐撞进了混凝土墙里。如嵌入西瓜里的飞刀，溅起了漫天鲜红的汁液。
“cвo6oды, дaвho he вnдeлncь.”
那两米高的门框里，俯下身子，才走出来一个一丝不挂的高大斯拉夫人壮汉。他瞥了眼嵌进墙里的铁门和夹缝中的碎肉，一挥手，便将手腕上的能力锁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苏茶柒眼前的所有门，一一打开了。
北方岛全体重刑犯们，越狱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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