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念茶室内，两个男人并排而坐。
年纪较长者着一袭漆黑龙纹唐装，面皮白净，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祥和的笑容，宛若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
边城微微侧身，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平静地开口：
“卓叔，程怡月是我同学。有关她的情况，您这边......”
卓翼抬手打断他的话，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汤：
“欸，阿城啊，你不用多说，我都清楚。正所谓，各取所需，我看得很开。”
他一边讲，一边抬眼打量边城的神色，见其眉头微蹙，便伸手拍拍他的胳膊，正色道：
“放心吧，你卓叔我心里有数。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就过了情啊、爱啊的悸动，我图的不过是个乐呵罢了。”
边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可是，卓叔，念念她......”
“念念还是小孩子心性，过一阵就好了。在我这里，感情不是责任，反而是一种寄托。”
茶汤浓郁，颜色清亮，头水微涩，尾水回甘，卓翼将青花瓷茶盏举到灯光下，眯眼细细端详：
“想当初，我和念念她妈妈爱得死去活来，到最后怎么样，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人心难测，天人永别的下场。”
边城垂着眼皮子，目光落在蒸腾的茶雾上，斟酌道：
“念念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闻言，卓翼瞥了他一眼，拿起茶盖撇去浮沫，悠然出声：
“她啊，起初，念念妈妈是个特别顾家，特别传统的女人，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另外一个男人。”
飓风天气，寸步难行，一身灰色修身套裙的女人撞上了一个年轻男人。
一霎间，男人怀里的书噼里啪啦往下掉，女人自然俯身帮着他捡回。
脚踩高跟鞋，再加上天气昏暗，能见度低的缘故，女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摔破了膝盖。
长发齐肩的男人，抱着高高的一摞书，邀请女人去他的公寓做客，并提议顺带给她敷腿。
起初，女人坦言出租车到了，自己要回家。
后来，在男人的引导和劝说下，女人还是和他一起走进了公寓。
茶雾缭绕，氤湿了边城额际的碎发，他搓了搓脸，侧目问：
“男人说了什么？”
卓翼轻笑出声，似陷入回忆一般，沉声道：
“那个男人说，‘你看，天气这么坏，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而且，你看我的样子，也不像一个变态杀人犯吧’。说完这句话后，念念妈犹豫了片刻，想着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于是就鬼使神差地跟他上楼了。”
“后来呢，您是怎么发现的？”
卓翼双手交握，面色平静，目光落在茶室内的一幅山水画上，再度开口：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偷偷接触的次数多了，总会有曝光的时候。”
女人长期被困在家庭中，围绕着女儿和老公转，鲜少有自己的个人生活。
某一天，一个浪漫体质的男人带给她刺激和禁忌的快-感，她自然一边愧疚，一边享受。
男人提议在咖啡厅约会，女人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正值浓情蜜意，荷尔蒙飙升的情况下，两人接吻的画面无意中被卓翼一个高管撞见。
彼时，卓翼对这个高管的工作极其不满，提出要开除他，让他另谋高就。
高管先打感情牌，以养家糊口为由恳求留下来，卓翼不为所动，表示自己不但有家庭要照顾，还有数百个工人等着吃饭。
最后，高管气急，脱口而出让他管好自己的家庭，再谈什么安身立命的大道理。
卓翼领悟到他的话中话，便找私家侦探跟踪自己老婆。
边城换了个坐姿，单手支着额角：
“那后来，阿姨发现了吗？”
卓翼摇摇头：
“我伪装得很好，她没有发现。拿到两人的照片后，我去公寓找了那个男人。”
通过私家侦探提供的地址，卓翼单独前往公寓见艺术男。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亦没有挥拳相向，两个人互道身份后，甚至还坐下喝了两杯酒。
说到这里，卓翼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阿城，你知道吗？当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人约会和亲密的地方后，我整个人开始颤抖。”
“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冷静处理的，我想，除了卓叔您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卓翼敛起笑容，轻“哼”一声：
“我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也学不来风度翩翩这一套。我们聊着聊着，我还是忍不住动手将那个男人揍得半死。”
“为什么？”
边城用抓夹钳了一小撮茶叶，重新给卓翼沏了一壶茶。
茶叶翻滚，洗茶结束后，他将桌上的茶盏注满。
扶在椅背上的手微微颤抖，卓翼暗吁一口气，继续娓娓道来。
在两人滚床单的地方，卓翼瞥见了熟悉的水晶球，他质问艺术男是怎么得来的。
见男人脸色不豫，艺术男结结巴巴说水晶球是念念妈妈送给他的礼物。
闻言，卓翼宛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半天不能回神。
原来，这个能下雪的水晶球，是他们夫妻俩在旅游时，卓翼送给自己妻子的礼物。
当时，为了表达对妻子的爱和谢意，卓翼还在水晶球底部塞了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及表达爱意的纸条。
只可惜，女人被短暂的快乐蒙蔽双眼，她从来没有发现过水晶球底部的浪漫秘密，反而带着它和其他男人上-床。
边城叹了口气，情绪也跟着低落了几分：
“因为这个礼物的关系，您就动手打了那个男人？”
“也不全是，我恨念念妈妈，恨她的背叛，恨她的不知足。我把所有的怨气和恨意都发泄在那个男人身上，所以，我用水晶球砸开了他的脑袋。”
边城轻笑一声：
“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动手杀-了他，然后再杀-死背叛我的人。”
“我想过，砸了第一下，那个男人倒在了血泊中。正当我准备继续砸第二下的时候，念念的电话就来了。接完她的电话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毕竟......我还有其他的责任在身上，我不能让念念有一个蹲大牢的爸爸。”
边城点头附和：
“卓叔，您说的没错，生活中不全然都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责任、义无和权利。”
墙上的时针指向晚间8点，卓翼从椅子上起来，晃了两下脖子：
“好了，再过一个小时，就到我睡觉的点了。我这个老家伙今天已经和你说得够多了，走了！”
话落，他便背着手，慢悠悠朝外踱去。
背后，凝重的男声响起：
“卓叔，往事已矣，斯人已逝。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始终觉得，廉价的感情才需要交换，那是空虚和寂寞的产物。真正的感情是责任和共鸣。”
卓翼顿住脚步，仍旧保持着面朝走廊的姿势，须臾，他无声地点点头，大步走向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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