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姐放下手中的《元和国计薄》,轻揉额头,闭目养神。片刻后,睁开眼,随手拿起一本元曲本子解解乏。无意中瞅见里边的一首名为《中吕·喜春来》的曲词,痴了。
牡丹早占瑶台春,弱质空怀金谷恩。怎禁他烛影摇红夜,绣枕双鸳却作单。待把鲛绡系月魂,偏教星斗落寒樽。锦衾难温翡翠痕,画阑空锁海棠尘。原说鲛珠能填海,争奈蓬山隔万层。最伤情:昨夜东风恶,吹散梨花第几轮?
“禀观主,李妈妈来了。”吉祥走进来行礼后禀报。
“进来吧。”宋二姐取下袖内丝帕,不动声色轻拭眼角。
吉祥应了一声,退出去。不多时,李妈妈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行礼后道“奴婢见过观主。”
“妈妈怎的还这般见外?”宋二姐说着就要起身,李妈妈赶忙凑过来扶住“你前日教的松针绣法,我总绣不出那股精气神。”
“观主天资聪慧,针脚原比奴婢齐整。”李妈妈扶着宋二姐来到一旁的绣架落座,忍不住道“奴婢刚刚领了观主的令,去后门接人……朱三郎刚刚送来的小娘,奴婢认得。”
宋二姐却似乎不感兴趣,轻抚李妈妈袖口“这缠枝莲纹样倒是鲜亮,明日让绣房依样给驴儿也裁条汗巾子。”
“劳奶奶记挂。”李妈妈眼眶微红,继续道“那小娘姓宋,施小娘是她闺女。”
宋二姐一愣,嘴角抬了抬,却忍住了“这事朱三郎晓得吗?”
“不晓得。”李妈妈并没有不满,她进院的时候就懂,自个和朱三郎的事,爷跟观主都一清二楚“奴婢估摸着,爷那里也不晓得。”
宋二姐想了想“妈妈有何教我?”
“爷把人送来,自然是交给观主调教的。”李妈妈虽然不晓得观主来历,可能从对方言谈举止分辨得出,非豪门是娇养不出这般出色人物的“观主心善,奴婢以为,对她们一般看齐,已经是莫大恩惠了。”
“一般看齐?”宋二姐想了想“好吧,毕竟都是爷送来的。一事不烦二主,她们三人就都交给妈妈照顾吧。只是待爷日后再记起她们时,莫让我为难就好。”
李妈妈压住激动,应了一声“奴婢定然不会让观主没了体面。”说着就要告退。
“莫慌。”宋二姐哭笑不得,伸出戴着一枚黑色玉麝的手拉住李妈妈“前些时候你不是讲有个兄弟在山东?我让人去寻了,白日里有了消息。”
“兄长?”李妈妈精神一振,她家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奈何当年与皇宫里的汪太监走的亲近。于是成化十九年,被发配充军,子女发配功臣为奴。李妈妈也是那时才到了施家,而她的兄长一家和刚满周岁的侄子则被发配到了山东一位官员家为奴。一晃二十多年了,期间她也求施家派人去山东找过,奈何音信全无。却不想,不过才半个多月,观主就已经有了消息。这究竟是施家太无能,还是观主太神通广大?
“你兄长前些年得了病,没挺过去。”宋二姐轻拍李妈妈的手“侄子在一位指挥家做军伴……”
“求观主慈悲。”李妈妈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救救裹儿,奴婢家三代单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在施家尽心尽力二十多年,结果落得一个扫地出门的结果。如今李妈妈也不想观主为何如此了,只要人家伸出手,她就是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这个何须妈妈如此。”宋二姐扶起李妈妈“我已经找人将他调到京卫,短则一个月,慢则半年,你们就能见到了。”
“观主对我家的大恩,奴婢一辈子都报不完,也没有本事报。”李妈妈大喜,这次也不下跪了,直接道“唯有尽奴婢本分。”
“本分几好。”宋二姐笑道“我就喜欢本分人。”
此刻远处传来阵阵暮鼓之音,对于普通人而言又一日过去了,可是对于另外一群人而言真正的生活开始了。
“明日公瑾就要回临清,原本咱们应该不醉不归。”东城南居贤坊欢乐时光‘俏枝头’包间内江侃举起茶碗“可如今国丧,只能以茶代酒。来兄弟们,干了。”说着带头将半碗茶喝干。
孙汉与夏言相视苦笑,却也没有拒绝。为远行的亲朋饯行,自古有之。所以当江侃邀请二人时,他们也没有多问。不曾想,就被带到了这京师有名的销金窟。
“动筷子啊。”待二人放下茶碗,江侃催促,指指桌上的席面“放心,这是欢乐时光刚刚推出的特色菜。都是豆制品,只不过是做成各种鸡鸭鱼肉的模样。”
朝廷虽然发榜,头三日不准饮酒吃肉,可监国太子毕竟要守孝二十七日。身为人臣,怎么能恣意妄为。故而直到如今,但凡有官身的,至少在外都十分避讳。
“公瑾,动筷子吧。”孙汉说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块瞅着像牛肉的东西放进嘴里。
“怎么样?”江侃看孙汉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哭笑不得“味道不错吧?”
“确实。”夏言虽然是最后一个动筷子的,却立刻响应。总归江侃和孙汉是为他送行,若是自个再谨小慎微,未免寒人心。
孙汉点头赞同,又夹了一筷子。
“要不说高手在民间。”江侃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这才叫活着。”
孙汉听江侃又要语出惊人,赶忙道“士衡这话不错,公瑾,令堂的病总有法子的。俺们也会寻找名医,莫要着急。”
夏言之所以向孙汉辞了差事也是事出有因,前几日他的父亲托人送来信,说身子骨越发不妥,想要他回去照顾。夏言入京原本就是为了救江侃,如今对方已经无罪开释,而夏鼎又病重,自然要回去。
“对。”江侃直接道“需要什么药,只管写信来。保真。”
孙汉翻了个白眼,藁城药市虽然他没参与,却晓得内里鱼龙混杂。内里的首尾,可少不了对方和郑直的推波助澜“对,需要啥药,只管写信来。”
不是他慷他人之慨,而是准备自个掏银子购买。夏言与他对脾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没啥不妥。
“多谢两位兄长。”夏言感激道“俺这一去,也不晓得啥时候再来。”说着伸手拿过茶壶,为三人斟了半碗茶“今日以茶代酒,祝二位兄长仕途通畅,日后大展宏图。”
江侃大笑,摆摆手“我就算了,你还不如祝我心想事成,发大财呢。”说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好。”夏言也不犹豫,立刻复述了江侃的愿望,端起茶壶又为对方续了半碗茶。
江侃又笑,再次一饮而尽。目光却时不时看向玻璃花窗外,将一闪而过的人影出现的时间记住。他之所以邀请二人来此消费,自然别有目的,踩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事实上,最近这几日,他总是找了各种理由到欢乐时光的各个花厅消费。只是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人,也会被人记住。故而今日就借着给夏言饯行的机会,安排在了这里。
因为不能饮酒,所以茶过九巡,菜过五味后,众人就准备换一个更加私密的地方叙话。江侃起身,打开包间门,看了眼恰好经过此处的一个土鳖,对着刚刚走过去小厮吆喝“服务生,买单。”
那土鳖也没有大惊小怪,直接进了隔壁包间。里边却只有一个人,正在闭目养神。土鳖关上门,走到桌旁低声道“东翁,那些人又进了‘还复来’,俺已经派弟兄们跟过去了。”
白石睁开眼,示意张采坐下“有没有那日见到的人?”
“没有。”张采痛快的回答“那几张脸,弟兄们都刻在脑子里了,只要瞅见,就绝对认得出。”
白石点点头“动筷子吧,这一桌席面,顶咱们半年的工钱了。”
张采哭笑不得的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督公,如今您老人家还差这点?
白石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大口吃了起来,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今的局面。去文渊阁的当天夜里,监国太子就将他改为御马监佥书太监。名义上是管带四卫营,真实的目的则是重设西缉事厂。
白石自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做中官升官就是快,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外朝循例升转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也不过吃了半年多的苦,就成为了内朝二十四监中的一份子。虽然是四品冠带,权责却可比外朝兵部侍郎。这么一算,就一点也不羡慕郑直那个色棍了。
不过忧的事也不少,比如眼下,监国太子交给他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追查月初行刺之事。而白石如今之所以在此,也就是为了这事。
当然其余烦恼也不少,什么如何隐匿西厂行踪,如何筹集开办费,如何募集足够可靠能力出色的行事等等的。好在前些日子王大监解散了东厂,他通过张采暗中吸纳了不少人,否则如今就是个光杆司令。
可还有一个更让白石头疼的问题,钱。监国太子确实给了开办费,却不过是两千两,这点钱根本不够花。没法子外朝的钱由户部看着,内朝的钱确实可以用,奈何得等到监国太子亲政之后,在这之前是由内阁与皇后总掌的。偏偏西厂的身份见不得光,白石又不是郑直,为了将来计,也不能去抢。只能东挪西凑,苦不堪言。
“我记得老张你提过,原先跟着咱们同业杨朝奉的那个陈掌柜如今没了差事?”正吃着,白石停下筷子追问。
张采愣了一下,这才道“对,杨朝奉去了南京,陈掌柜就闲了下来。俺们的买卖,他可是熟门熟路。”
所谓的杨朝奉自然是前任钦差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杨鹏,而陈掌柜自然是刚刚被王太监开革的东厂掌刑指挥陈禄。此人在东厂多年,为人狠辣,再加上目下西厂绝大部分行事都是由原本的东厂行事充任,确实比张采做掌刑合适。他是信得过白石的,故而并没有任何不满。
“用不到。”白石看张采误会了,哭笑不得“老六那不是讲缺银子吗?就他了,你别出面,找几个和他有仇的。”
张采笑道“那感情好,这厮跟着杨朝奉很是发了几年财。”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石高升,他们自然也有好处。如今张采是西厂掌刑指挥佥事,而一直在东四牌楼摆摊的老六,也升了百户,专门负责为西厂筹措费用。
“你再让人整理一份名册。”一理通百里明,白石继续道“这些年凡是被开革的,都算上。”
“东翁三思。”张采有些犹豫了“这京师藏龙卧虎,指不定谁跟谁就有拐弯抹角的勾连。”
锦衣卫的规矩,要么就不动手,要动手就绝不留手。与陈禄这一只丧家犬不同,白石难道能把名单上的人都杀光了?说到底也是为了弄银子。如此,岂不是就犯了众怒。张采能舍了全家,拼了一条命跟着白石,旁人呢?
白石想了想,苦笑着拿起筷子道“也罢,先瞅瞅这位陈掌柜油水如何吧!”并不怪张采这次没有同心,毕竟对方身体健全。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也该多寻找一些可靠人手了。
白石有两个叔叔和七个堂兄弟,这些人里若是有能力出色的,他自然要大力培养。想到这,他不由想到了远在南京,一年多未见的娄氏。弘治帝驾崩之后,白石就让人南下去接母亲和老婆了。虽然如今朝堂风云诡谲,可白石还是决定迎难而上,日后在京师安家了。
二人正吃着,外边传来敲门声,片刻后,进来一个人。待关上门后,低声禀报“又赢了五百两就罢手了。”
“人呢?”张采追问。
“已经离开了‘还复来’,瞅着方向,今个儿应该是不在这过夜。”来人声音低沉,却吐字清晰。
白石和张采立刻起身,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一旬前,通过分析锦衣卫经历司架阁库旧档,白石发现了与刺杀太子案有关的线索。弘治十六年二月,故大金吾叶广以下官校三十余人在彰德府城遇教匪全部罹难。按照幸存者的描述,当时行凶之人中,有人用的就是一柄短弩。虽然锦衣卫没有找到短弩实物,却留存短弩所用箭矢。
经过比对,教匪遗留在叶广等人身上的箭矢,与当日行刺太子时射在东厂行事身上的箭矢完全一致。换句话说,刺杀太子的,很有可能是教匪。所以白石很是花了些心思,才通过石文义留下的线索,从关在诏狱的樊二汉口中,弄到了这么一条小鱼。能不能捞到大鱼,他也没把握,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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