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路途再远总会有终点，当阿巴部落越接近大都，目之所及的牛、羊群也越多。
章小林偶尔还能看到部落聚集点，因为人来人往，很多部落自觉建立起集市，售卖铠甲和武器之类。
与此同时，人口买卖也颇为兴盛，大多数情况都是男人将妻儿卖于他人为奴，换取想要的丝质长袍和弯刀。
这两样都是北兵的必备品，其中丝质长袍，因其不被箭头刺穿的特性，北兵均贴身穿着。
倘若不幸中箭，只要轻扯长袍，便可将箭头取出，算是防具。
而弯刀是北国特有的刀具，符合力学特性，比一般的刀剑更适合劈砍。
这两样东西都要花大笔银钱购买，而最重要的马匹和弓箭，反倒家家户户都有，是家常用品。
阿巴千户时不时地过去问问价，转头对龙大当家抱怨道：“这里的刀具也太贵些，倘若能抓些铁匠回来就好了。”
“那得需要大量木炭或石炭，这附近有吗？”
“没有，只有牛羊粪。”阿巴千户只能放弃抓工匠炼铁的想法，遂又问道：“你们部落的人到了没？”
龙大当家赶紧摇头，“老营盘中都是些老人家，腿脚不好，想来没那么快到。”
“那暂且等等，你们这两天就跟着我吧，等他们来了，正好议亲。”千户生怕自己女儿的夫婿跑了，走哪都带着，盯得可紧。
“也好，过几天我再去找找！”
没两天，阿巴率领族人来到指点位置，部落的壮小伙从牛车上卸下材料，开始搭建帐篷。
说起来，他们算是来得比较晚的，此时水草不错的好地方都被人抢先占去。
龙大当家见部落里的人都在忙，便和山贼兄弟们暗中商议，“大家警觉点，有机会就逃。”
小钉子看着白白的羊群，颇为不舍，“那咱们的羊怎么办？带不上啊。”
羊群主要提供肉和奶，没有羊群作为后勤保障，凭着他们身下的马，就算逃离大都，也得饿死在茫茫草原上。
“我们几个先去打听情况，看看莫日根的营帐在哪？你们杀几只羊做肉干。”龙大当家吩咐小钉子道。
此时做肉干倒不打眼，毕竟各大部落也都在做。
北国兵贵神速，士兵长途奔袭，一般都带着肉干和乳酪制品，这些东西重量轻，可以提供大量能量。
这也是他们不像楚国那般，需要大量后勤辎重的原因。
龙大当家给千户报备了一声，说是去看看族人来了没有，千户见其他人都在部落内，并不担心他告辞离开，便点头同意。
“我们得想办法弄些产奶的母马来。”走出阿巴千户营地，章小林见不远处到处是帐篷，此时他们身陷敌营中，若想要安全逃离，必须人歇马不歇。
北兵追踪过程中，他们根本没时间去狩猎，大部分活动都得在马背上进行，那能提供马奶的母马就非常重要。
“得找个妥当的部落买，别被千户发现了。”
龙大当家看似闲庭信步地驱马走着，但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将附近的部落分布情况记在心间。
随着帐篷越来越密集，执刀、弓巡逻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众人心知，莫日根的宫帐定在不远处。
果然不多时，众人便隐隐看到远处一座白色大帐篷，被无数小帐篷拱卫着。
“无召不得擅入！”有卫兵拦住几人去路。
“军爷，我们是铁匠，在这里迷了路，麻烦指个回去的方向。”小钉子的嘴巴确实挺会来事的。
卫兵上下仔细打量了小钉子一眼，不可置信，“你这么瘦还会打铁？”
小瞧人了吧，“我大哥掌大锤，我是拿小锤的。”小钉子扯了扯龙大当家的衣裳。
龙大当家解释道：“别看他瘦，却是骨包肉，浑身都是劲。”
术业有专攻，会骑马杀敌的不一定会打铁，卫兵见过火炉旁拿小锤子和铁铗子的匠人，看着是比挥大锤轻松些。
“匠军营帐不在此处，你们往西走，那里便是。”卫兵不疑有它，伸手指明方向。
殊不知，打铁这门技艺，使小锤的可比使大锤的累多了，多是师父和技艺精湛的首徒担任，跟力气无关。
主要是因为使小锤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得拿铁铗子移块铁块，方便定型。
这可是脑力劳动，大锤靠蛮力就行，但打制一件铁器，需要在哪里锻打定型，都靠小锤来指挥。
草原上因缺少燃料，冶炼技术落后，所以在北国，铁匠一向都是极稀缺的技术人才，北人每次南下劫掠人口，除了女人外，最喜欢的便各种匠人。
虽说被掠来的匠人是奴隶身份，但北人对他们颇为礼遇，生活方面也尽量提供便利。
为了方便管理，这些匠人都统一编为匠军，由北人专人管理，其营地就在宫帐不远的地方。
章小林等人依卫兵指示，果然顺利找到匠军营地，大大小小的毡帐均按职能分开，有漆匠、木匠、铁匠等等。
进入营地，只见大多数人都在忙着，刷大漆、使刨子、拉风箱，一切忙中有序。
工匠们来来往往，虽然没什么笑模样，但也看得出来，他们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可以随意进出。
三人很顺利地走了进去，想来是最近各部落齐聚大都，让卫兵误以为他们是新来乍到的匠人，这才没有起疑。
几人在营地走了个大概，确实没有发现任何挥着鞭子的监工，而匠人们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便移开视线。
“我的乖乖，那是啥？”小钉子抬头惊叹地望着比了望台还高的玩意。
章小林对这东西挺熟悉，而且实物比电视上看到的大多了，望之令人生畏，“是投石机！”
北人的马匹厉害，但只适合在平原对阵，若是遇上楚国高耸的城墙，马的机动性受限，城池很难被攻克。
而投石机则是大型攻城设备，利用杠杆原理，发射巨石从而破坏城墙。
别看只是木制，但其结构复杂，按理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的北人，连木材也没见过几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想来都是工匠们群策群力所为。
而匠军们最主要的职能，便能打制各式武器。
因营地人员众多，很多人互不相识，章小林几人转悠这么长时间，竟没有人出面查问。
正当几人准备撤离，继续打探宫帐情况之时，有北人妇女赶着牛车前来。
营地的匠人见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这才有说有笑地排好长队。
几人不明所以，索性排在队尾，探头探脑地往前看着，原来竟是来送午饭的，而且伙食不错，除了杂粮饼子外，竟然还有奶茶和肉汤。
普通北人通常只吃两顿，还都是清汤寡水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来都来了，咱们吃了再走！”小钉子擦擦口水。
章小林道出至理名言，“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吃饭这么重要的事，若此时离去，岂不令人怀疑？
龙大当家担心人多眼杂，忙示意他们噤声。
不多时便轮到几人，龙大当家一手拿着饼子，一手端着羊肉汤，汤里的羊肉都挺大块。
不得不说，营地工匠的生活待遇真好啊，怪不得这些工匠不肯离开呢。
“慢着！”一名北人官员拦住龙大当家，用楚语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地没见过？”
后面跟着的小钉子和章小林立时紧张，两位当家的脸都破相了，具有非常明显的个人特征，没道理不引人注目。
“小的是新来的铁匠！”龙大当家赶紧低头说道。
官员细细打量他一番，“虽说铁匠的脸上多有麻子，但像你这般毁容的，我可没见过。”
说罢，他冲不远处喊了一句，“黄工头，你过来认认人！”
完了，要露陷了，早知道这饭不吃也罢，三人紧张地等着黄工头过来。
章小林捏了捏袖口中藏着的手雷，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靠它杀出一条血路了。
“这人是新来的吗？”官员批着龙大当家问道。
黄工头看了看龙大当家，视线又扫过章小林，略停了停，便道：“当然……是的！”
官员心下一松，又不悦道：“也不知是谁送来的，都没说一声，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得记下来。”
三人松了口气，捏个假名糊弄过去，那官员也就记个姓，随意编几个数字作名字，便挥手放过。
北人官员心下打定主意，回头好好敲打送人来的士兵，竟敢不和他做交接。
三人端着饭食，老老实实跟在黄工头身后，来到铁匠们聚集的角落，默默地蹲成一排啃饼子。
片刻后，龙大当家方才诚挚道：“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嗯，不用谢，我虽不认识你，却认识她！”黄工头手指着章小林道。
扮做男装的章小林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都这样了，你还认识我？大叔莫非是来自略阳镇？”
“正是，你曾带着一群娃儿在镇上卖过糖葫芦。”黄掌柜扯出一丝笑容，“而且，那天早上也是你到镇上示警的。”
略阳镇委实太小了，大家平时都是熟面孔，猛地多出一个新人，总不免互相打听。
而且事发当天，正是章小林和倒夜香的车夫将镇民喊醒，黄掌柜对她有些印象。
“那你怎么会在这……”章小林才说完，便反应过来，遂即闭嘴不言。
黄大叔得了信，竟然没跑掉，如今却身在大都，不用细问，也知道他定是被北兵追上，方才来到此处。
这些楚人工匠远离故土，来到这么一处苦寒之地，想必心中的酸楚不少，她也不好揭别人的伤疤。
黄工头吃完饭，随手把碗放到草地上，遂即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章小林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工匠们，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投靠北国的楚人，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讲。
“无妨，我们都是被虏来的，虽身在北营，心却是楚国心。”黄工头看出她的顾虑，主动解释。
章小林看向龙大当家，见他点头，方小声说明来意，“我们想知道宫帐附近的布防图。”
正竖着耳朵听的铁匠们，齐齐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喝汤的喝汤，啃饼子啃饼子。
黄工头紧张地声音都抖了抖，“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可是要杀头的。”
“莫日根下令大军集结，剑指台城，你们都知道了吧，”章小林发狠道：“那你们可知雁城发生何事了吗？”
众人默然，当初他们被抓住后，一路去押往雁城的路上，所见所闻，俱都惨不忍睹。
白骨露于野，更无鸡鸣声，雁城辖下的各村镇，全都死一般的寂静。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虽然在这吃住都好，但我的左邻右舍都死在北国人手上，这点忙我乐意帮。”有人率先发声。
其他人便也纷纷跟进，“我倒是知道一些。”
“大伙把自己看到的凑一凑，也许能拼出完整的布防图。”
黄匠头抬头看见北人官员正和妇女们调笑，并未注意此处，说道：“虽然楚国吏治腐败，但百姓无辜，也罢。”
“莫日根宫帐在中，从西至东则是各位皇后及妃子所居的毡帐…… ”
通过大伙的补充，章小林才知道，莫日根这家伙艳福不浅，因其以不光彩的武力夺得皇位宝座。
为安抚北国皇族和国内大贵族，平衡各大部落的势力，他自登上大宝后，便纳了几位皇后和无数妃子。
没错，北国一夫多妻，皇帝的正妻有好几位，都是皇后，按大小分为大皇后、二皇后、三皇后等，以此类推。
这些皇后和妃子都各有毡帐，围在宫帐旁边，其后按地位高低依次分布，还有其他臣子的小帐篷，俱都密密围在宫帐周围。
再加上宿卫还设有或明或暗的岗哨，没有得到传召，想要混进去难如登天。
“想要暗杀莫日根的话，根本就近不了身。”黄工头笃定道：“太危险了，你们还是早点逃出去吧。”
这里离宫帐还远着呢，而且据黄工头所说，也不知道莫日根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轻易不出营地。
就算万不得已出门，也是前呼后拥一堆人围着，而且最近又招来不少宿卫士兵。
就凭他们三人想要暗杀莫日根，实在是异想天开。
“我们不用进去啊，只要知道他每天主要的活动场所在那就行。”章小林现在就担心，那中间的宫帐其实是个障眼法。
也许莫日根没有住在哪里，或者老营中某个不起眼的小帐篷才是他的栖身之所。
黄工头指了指远处的白色大帐，“莫日根就住那，不过你们会飞？”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抹他的脖子，难道是用杀人于无形中的毒药？
“人不会飞，但有的东西可以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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