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啊。”
遥远而冷寂的星空之中，阿蒙喃喃自语。
这个布娃娃是特蕾妮.缇尼科尔这位残缺的天使制作而成，本身对灵界就有着超然的亲和性质，不然，区区帕列斯的分身也只是和自己寄宿在道格拉斯身上的分身同层次而已，没有那么容易能发现端倪。
手指轻敲着单片眼镜，分身没有隐藏，而是赫然幻化出了身形，对塔罗会众人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然后，帕列斯出手了。
又小又柔软的布娃娃中传来一声叹息，白光骤闪，钟声隐约。
一切发生的很快，分身被对方吞噬后阿蒙暂时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这样一来，可能被污染的分身就能通过帕列斯让“愚者”先生处理掉了。
祂手指探向身前空无一物的地方，拿出一张底色金黄，但通体暗淡，没有半分光泽，纸张也不再挺括的契约书。
这是维系自己和道格拉斯关系的契约书，在之前驱逐“堕落母神”污染时力量也消耗得差不多，到了祂可以主动违背、解除契约而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层次。
不过，将契约内容默读了一遍后，阿蒙又将契约书收了起来，没有选择破坏它。
“这就是‘冒险’的感觉？”祂抬起手摸了摸下巴，笑呵呵地自言自语，“真是糟糕，直觉和理性不能统一，犹豫、迟疑、还有很多很多的未知……不过，比起‘恐惧’稍微好一点点。”
祂对“恐惧”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和“愚者”争夺神位的那场战斗。阿蒙相信短时间内没有谁能带给祂比这更多更激烈的情绪了。
仅仅是“冒险”，祂还愿意承受。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祂都号称喜爱追求刺激、敢于冒险，但并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足以威胁自身的东西。
现在，道格拉斯竟然让祂产生了一些不愿过多回想的危机感，就好像人类中的赌徒将最后一枚筹码推向前方，等待荷官揭牌前那种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的感觉。
……不，“占星人”充其量只是容器，选中他的外神才是关键。
阿蒙的目光抬起，向着至深至远的星空某处状似随意、实则不敢多让视线停留地瞟了一眼，心中隐约有了计较。
“高维俯视者”。
独身来到星空后，阿蒙一直沿着伯特利.亚伯拉罕留下的安全航道前进，并远远地、远远地感受着那些外神。
祂不知道这条航道的终点在哪里，同样也不知道地球究竟如何才能度过末日，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名为冒险实为逃亡的行动有什么意义，但祂还是继续着。
继续相信伯特利留下的航道，继续相信亚当会有办法，因此一次又一次，消耗大量分身去接触那些外神逸散在星空中的少许力量，尝试解密祂们的权柄与象征。
而“高维俯视者”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位。
祂没有像“堕落母神”、“欲望母树”那样拥有在物质界足以让凡人看到的躯体；也并非“不定之雾”、“衰败君王”但凡经过就能变更整个星系的神秘学规则；更不具备“超星主宰”、“不熄呓语”麾下数量庞大的眷族。
这位外神留下的痕迹稀少。最常见的一种是空间通道，就像是将一张纸戳破，让纸张的两面连通起来那样。伯特利显然非常喜欢利用这些，祂的安全航道中有很多段这样的“通道”。
最初，阿蒙认为那是“门”途径的灵界穿梭，但试图窃取时却被灵性直觉提醒了这是种从未见过的非凡能力——这其中没有利用灵界或星界蕴涵大量象征的特性，甚至不需要任何非凡能力的主动使用。
简单，粗暴，快速。就算是块没生命的陨石，只要能恰巧飘荡到对应的入口，就通过“通道”跨越超长距离。
另一些痕迹，阿蒙称呼为“域”，那是一种灵界与星界内不规则的区域，区域内的时间和空间都会陷入紊乱，如同一篇被打乱所有字母排序的文章，无法被解读，也就是“混沌域”。
偶尔也会看到完全“空旷”的区域，里面所有的信息都被抽走，也不再流动。
在灵界中这种空白比什么东西都显眼和异常，因此所有灵界生物都会本能地远离，这会导致那“空域”的周围信息和非凡密度也飞快降低，这种荒芜会不断扩散蔓延，直到最中心的“空域”消失为止。
是的，“高维俯视者”留下的痕迹时常变换。无论是“通道”还是“域”，都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阿蒙没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祂只是在不久前，感受到道格拉斯“看”向自己因此下意识回望过去时，忽然发现一切都不复存在——
存在的空间消失了。那一刻的时间消失了。任何可供理解的信息消失了。阿蒙像是被压进书页的一只小虫，被困在空无一物的罅隙之中，无法挪动。
祂不清楚该如何形容，但好像能看到四周像是布满了无形的镜子，自己凝固不动的样子被无穷无尽地折射着，延伸到不可知的漆黑尽头。越远离阿蒙自身的，那折射出的模样越接近本质、接近象征。
而道格拉斯就站在漆黑尽头那端看着祂。
他的背后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飘荡，色彩纷杂而凌乱。
阿蒙只是一瞥，没能看出那是什么，因为道格拉斯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主动移开视线，于是重叠的幻影消失，时间与空间开始流动……
这都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回过神来的阿蒙第一反应是逃离，但周围的灵界与星界不知什么时候被“域”包围起来，形成一道无法利用非凡能力逾越的地带，直到十几分钟后这些“域”才自行缓缓缩小，最终完全消失。
这样的现象，让祂最终确认了道格拉斯使用的是“高维俯视者”的力量，这位外神的权柄看起来和“门”途径、“知识”二途径有所关联，并且深刻影响着灵界与星界。
难道“高维俯视者”的选择是因为道格拉斯是“旧日遗民”中唯一的“门”途径？
阿蒙和分身们统计过，所谓“旧日遗民”至少有超过三千人，尽管如今还存活的数量可能只有十分之一，成功成为非凡者的又只占不到五分之一。
基本上每条途径都有复数的“旧日遗民”存在，只有“门”途径是独苗一根。
要说奇怪……这条途径的传承本来就相当集中，除了亚伯拉罕家族只有极光会和魔女教派有活着的“学徒”。
而极光会那些之前被清理了一波，亚伯拉罕家族又得到了“愚者”庇护，不再大规模地死亡。所以出身魔女教派下属灵知会的“学徒”暴毙后被取代，这还算正常。
但还有不少“旧日遗民”是从普通人开始，自行选择途径晋升。他们大多数都看过罗塞尔日记，其中清晰地提到过“占卜家”、“偷盗者”、“学徒”三条途径。
就这样，更罕见的“偷盗者”途径都有人成功获得魔药或特性，哪怕是在亚伯拉罕家族驻扎的特里尔，这帮人也大概率通过密修会做了“占卜家”，或者“律师”、“通识者”什么的——
就是没有人走上“学徒”途径。
阿蒙也很难判断这究竟是概率还是另有问题，只知道这样一来，“高维俯视者”的选择就成为了某种必然。
恩赐对象肯定是选权柄相似、途径相邻的非凡者，这样成功概率会大很多，也更容易施加影响。
可是，“高维俯视者”的影响是自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寄生着道格拉斯的阿蒙回想了很久，也完全没有头绪。
在其他“旧日遗民”满世界乱跑，什么仪式都敢尝试、什么尊名都敢往出念的时候，道格拉斯只是留在贝克兰德的教堂工作，学最正统的神秘学知识，遵规蹈矩，很少冒险……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阿蒙选择先让帕列斯尝尝咸淡。
这样就算事情变糟，也有“愚者”先生在，贝克兰德更是正在那条蠢鱼的注视下。隔着屏障，外神投射进来的力量有限，就算是海洋生物的脑子应该也能处理好。
祂只需要耐心等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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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抓着布娃娃的手指忽然紧了紧，他稍微侧过脑袋，总觉得暴雨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教堂大钟不断回响的声音。
可是凝神再细听，又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风暴信徒们恼人的呼喊。
他又摆弄了下手里的布娃娃，觉得这东西做得很是传神，纽扣光滑得就像人的眼睛，还一闪一闪地反射着煤气灯的橘红火光。
弄个娃娃给玛琳当身体也不错，怪经典的。只不过这个看起来像是男性的布娃娃，怎么也得整个女娃娃吧。
这么想着，他向“傲慢”小姐提出了请求，对方则是一副斟酌的样子：“你手里的这个，属于封印物级别，比较珍贵。如果用普通玩偶，就需要掌握特殊的仪式魔法……”
实际上，在一旁的塔罗会三人差点应激。
在帕列斯布娃娃说出“阿蒙”两个字的时候，佛尔思已经坐不住了，等到阿蒙分身捏着单片眼镜笑吟吟看过来，她颤抖的手已经拉开旅行家之门，只是用理性强迫自己呆在原地——准确地说，是呆在可以庇护自己的天使旁边。
好在帕列斯顺利利用聚合效应消灭了这个分身，又将道格拉斯近期的记忆偷出来翻找了一番，半晌后用苍老的声音说道：“看来那天去普利兹港的，就是这个小家伙。”
埃姆林：“？”
什么，你说我之前在查但没查到的嫌疑人是自己人？
血族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想想阿蒙分身都出来了，“愚者”座下天使有什么必要骗自己。
佛尔思就恭敬得多，她有些后怕道：“那……那一位是想利用道格拉斯，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唔……”布娃娃用缝线勾勒的面孔上竟然体现出了某种沉思的表情，“这只是猜测。我想，既然这些人与‘愚者’有着联系，阿蒙可能会想利用这些人，窥探‘愚者’的状态，甚至于有限度地窃取某些力量。”
顿了顿，帕列斯又说：“而且，他似乎是那群人中唯一一个‘学徒’，这条途径被阿蒙短暂掌握过，祂或许会在其中留下一些后手。”
看着奥黛丽若有所思，埃姆林眉头微皱和佛尔思身体后仰的样子，帕列斯又嘶哑地笑了笑，像是安抚：“被发现的陷阱就不再是陷阱了。‘魔术师’，你是相邻途径的半神，已经有能力发现序列四层次的分身，我来教你方法，你负责看管好他。”
啊？我打阿蒙分身？
看表情，佛尔思那是相当不自信，但还是遵从了天使的安排：“好，好的，殿下。”
“‘月亮’，”布娃娃又转向血族，“让他帮你找那本笔记吧，我有预感，他会派上用场。”
“好的。”埃姆林对此倒是无所谓，他相信天使的威能，既然帕列斯表现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殿下，我想，是不是可以推行‘小阿卡纳’计划了？”
在帕列斯看过来之前，奥黛丽就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前期，我们对于这些‘穿越者’的了解不多，但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们天然就是高风险人群，对邪神和外神都有着特殊的吸引，需要加以管控。
“值得信任的和需要定期监控的，都设置为‘小阿卡纳’牌，根据活动区域和途径，分派给大阿卡纳们成体系地调动和管理。
“这套体系的标准，我有和‘隐者’女士以及她背后那位初步沟通过，实施起来不会特别困难。”
“这种事情，你们去办就好了。”布娃娃颔首道。
所谓“大\/小阿卡纳”，就像任何教会一样，是种管理体系的翻版。只不过塔罗会的情况比起第五纪元，更像是第四纪元那些刚刚起步的教会，权力架构相对扁平，所有神前会议成员各负责一个领域，相互平等地合作。
至于“愚者”教会的神使……帕列斯都差点想不起来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能说充当一个自动仪式举办器使用，有那么一点点象征性，但不多。
祂觉着“正义”的思路大致没错，具体怎么执行，老爷子就懒得插手了。
想到这里，祂又感慨道：“教会管理……你们可以想想办法，请安提哥努斯参与，祂有从零建立教派和管理家族的经验。”
安提哥努斯和“天之母亲”在第三纪元就建立了“夜之国”的雏形，可以说是除去远古太阳神教会外，最早的一批类似结构的组织了。
再说，那头魔狼闲着也是闲着，没看到祂和特蕾妮都在忙吗？多少也骗祂出点力先。
“谢谢您的建议。”奥黛丽起身行了个提裙礼，“我们会和安提哥努斯殿下沟通的。”
布娃娃点了点头，不再乱动，开始假装自己真的是布娃娃，被道格拉斯好一阵摆弄。
随后，奥黛丽和道格拉斯交谈了一阵，定下了交换特殊仪式这份知识的价格——也就是将埃姆林当前的任务按照帕列斯指点转包了一部分出去——寻找一本笔记。
“……笔记？”道格拉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过分简短的任务，开始从身上摸索纸笔，“有什么更详细的描述吗？”
“那是一本已逝者的日记，里面记录了许多源自梦境的故事……它的封面陈旧……”
随着“傲慢”小姐给出更多信息，不断记录着的道格拉斯脸上逐渐出现了一抹沉思之色。
这本笔记……我好像，在普利兹港见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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