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匈人信兵没有耍诈，他顺利地把修能带到了安阳的扎营处，亦是书颜所在的地方。
这个信兵是修能在路上抓的，既然知道书颜在安阳，那便朝着安阳走就行，但到底那两张地图是有问题的，修能听了叶风的建议，偷袭了一个匈人信兵，要他带路。
信兵知道自家人的数量和实力，他知道修能带的人不多，自己将修能引过去，实则还能联合自家人来一个瓮中捉鳖。
但此刻眼前的一切让他惶恐。
为甚么，为甚么自家的营帐正在着火？
眼前的火光连成一片，犹如每年的山火一般，连绵不绝。
为甚么会有刀剑互砍的声音？
为甚么匈人在互相砍杀？
是遭了袭击了吗？
不可能啊。
如今唯一能打的只有燕国的军队，但不是被困在了宛城吗？
火光映在林修能的脸上，他从惊讶转成狐疑，最后在叶风的提点下豁然开朗——匈人内讧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
但是书颜呢？
匈人内讧，她会没事吗？
“大人，不如先休息片刻，而后整队进攻。”叶风道。
叶风的话是有道理的，大家那晚出发后便没有怎么休息，马不停蹄地跑到这里来了，此时不光自己累，马儿也累。
“好。”火光跳动在修能的脸上，修能望望身后疲惫的战士，只得答应道。
一路来他都是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一直没觉得累，只有现在，面对里头正在内讧的匈人，才发觉自己和马儿是真的有些喘了。
修能暗自笑笑，等自己顺了气，再来杀这些匈人！救出书颜！
——
“颜儿…颜儿…颜儿…书颜！”
书颜从昏迷中惊醒，躺在哥哥林修能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颜儿，对…对不起。”
修能的声音痛苦无比，但在书颜听来仿佛从天际传来的，侵入她的耳中。
书颜挣扎了两下，像一头被困的小兽。
修能大哭起来，懊悔自己不能来早一点，他将书颜的披风裹好，然后紧紧抱住。
“是哥哥来晚了！是哥哥的不对！颜儿，已经没事了！”修能道，“不会再有事了！”
“不要…不要过来…”书颜的手无力地垂下，满脸的泪痕与尘土，嗓子哑声道，“不要过来…”
“颜儿，是哥哥！没人再过来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修能定住怀中的书颜，在她的耳边大声道。
“哥…哥哥？”书颜方停止了挣扎，回神过来，在认清了眼前确确实实是修能后方敢安心，开始抽泣道，“修能哥哥…修能哥哥…颜儿，颜儿…”
“颜儿没事了，”修能捂住书颜的嘴，道，“颜儿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
“颜儿想回家…”书颜依偎在修能的怀里，颤抖道，“颜儿想父王，颜儿想回家…颜儿要父王…”
“哥哥带颜儿回家！颜儿不哭！颜儿没事了！有哥哥在！”修能哭道，又向众人下令道，“公主受辱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
他将书颜横抱起来，穿过喧嚣与战火，此刻书颜也朦朦胧胧地能看清周身的处境了。
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和着火的帐篷，刀剑声传入书颜的耳中，书颜被吓了一个哆嗦，小小的身躯在修能的怀中颤抖。
“没有事了，没有事了！哥哥在！”修能在书颜的耳边耳语道。
书颜靠在修能的胸前，能看见身后被火舌舔舐的匈人帐篷，风吹开帐篷的帘子，熟悉的脸出现在书颜的眼中。
“等一下。”书颜心头一颤，声音细如蚊蝇，却叫停了正快步离开的修能。
“怎么了，颜儿？”修能道，“不舒服么？”
书颜摇摇头，伸出手指指了那帐篷，道，“雅悦。”
“他在里头？”修能刚说完，还没等书颜点头，风便又吹开了帐帘，这次修能也看见了里头的雅悦。
“他已经死了。”修能紧绷地神经放松，他长舒一气，笑道，“颜儿不怕。”
“进去。”书颜道，“进去。”
“颜儿，”修能安慰道，“他已经死了！死不足惜，不用管他！我们快走！”
“戟。”书颜拉着修能的衣角，道，“戟，书戟哥哥的戟。”
修能恍然明白了，立刻朝着身后的叶风使了使眼色，而后抬脚带着书颜进了帐子。
“颜儿别怕，”修能道，“他已经死了。”
是的，雅悦已经死了。
手中攒着书颜的玉钗，但他已经死了。
就在今早他决定带着部下逃离安阳的时候。
那时候的雅悦已经决定，送书颜回去，投诚燕军。
但人算不过天，混鸦王出手了。
雅悦遭到了偷袭，部下死伤过半，书颜更是沦为了匈人的玩物。
“雅悦…”书颜死死盯着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的雅悦。
为甚么？
为甚么自己会有悲伤？
她是在为他悲伤吗？
“书颜，下辈子，我要做你们燕国人，我要住在燕京，我要早早地参军，早早地认识你，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雅悦…
书颜低声抽泣起来，又废了大力气，方抽走了玉钗。
修能没有发现书颜的悲伤，只以为她是害怕，便连忙安慰道，“颜儿，他已经死了！不要怕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戟。”书颜指着雅悦一侧的寒光，道，“戟。”
修能掰开雅悦僵硬的手指，生平第一次拿起那把戟。
那是李书戟曾经的戟。
他见过，他见过李书戟拿着它与人在校场比试，但他从来没有碰过，以他当时的身份是不能碰那戟的。
戟身光亮如新，刃上留着磨刀石的印子，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爱惜它。
修能掂掂戟，很沉，能看得出来这是把好戟，但修能不禁想知道这戟除了李书戟郭昕和振理，还夺了多少人的性命？其中又有多少是燕国人？
“走。”书颜见修能拿到了戟，趁着修能高兴的空档偷偷闭上了雅悦的眼睛，而后道，“走吧。”
“好。”
修能废了些功夫将戟背在自己的身后，此刻他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李书戟，也像曾经的雅悦；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背着戟的他抱起书颜，道，“颜儿，哥哥带你回家。”
书颜顺从地点点头，越过修能的肩膀最后望一眼雅悦。
她在告别。
她忆起雅悦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快跑！书颜。”
是啊，他死了。
书颜早该猜到的是不是？
雅悦怎么可能会看着自己在军中受辱？
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就像振理一样。
但是他也死了。
书颜落下一颗泪，振理死了。
书颜双手环上修能。
再也不会回来了。
——
献恭站在宛城城墙上，看着底下的两军交战，一如当年凉州城的书颜。
那天夜晚，除了出城救书颜的修能，还有一人偷偷溜了出去，那便是姜国世子李穆的贴身护卫。那人从小侍奉李穆，又与姜王熟悉，派他去请姜王救援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天开眼，事情也正如献恭预料，姜王的大军不久便到了，正如当年的自己，解救了宛城之围。
见呼兰战败逃窜，献恭立刻开了城门迎接姜王。
“臣李显汀参见皇上，愿皇上长乐未央！”姜王立刻携双生子跪拜道。
“儿臣李穆参见父王！”李穆见到父亲也是高兴，跪道。
“臣因西夏之事久在羌关，灵帝之事和皇上登基皆没有出力，实在惭愧，还请皇上将罪！”
“姜王叔请起。”献恭扶起姜王，道，“今日没有姜王叔，侄儿和众将士怕都不在这里了。”
“说来惭愧，本收了匈人降将，却也是被他们逼到了这般地步。”献恭抬眼见到了姜王身后双生子，便道，“这是两位堂哥？”
“听说当年皇上也是这样解了颜儿妹妹的围的？”其中一个问道。
“不得无礼！”姜王威严道。
“颜儿妹妹呢？”
献恭语噎，正想如何回答，却见北边的山坡上有人影出现，摇摇晃晃的，似要被日头化开一般。
人不多，都骑着马，却有些跌跌撞撞的，仿佛是刚躲过了一场天地厮杀，从阎王爷的手中逃出来。
修能带着书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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