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很聪明，远比村子里的孩子还要早熟，也不知道是像谁，反正不像我，我太蠢了。
她才两岁半，天天让她吃大饼，她一点怨言都没有，有时候还能照顾我，见我难受得躺在床上低吟，她就会主动喂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学会了自己去菜地里摘菜。
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的菜地上应该长满了新鲜的蔬菜了吧？
她摘了菜，洗干净，还不会炒菜，拿回来，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我。
我教她把干净的生菜夹在大饼里，拌着吃。
她照做了，然后吃得一脸满足。
可能是我这个大人做得太不称职了，这导致我怀孕后期竟然要这么小的孩子来照顾我。
我每天躺在床上，小腿经常抽搐，我已经酸得不想再动弹了，终日像一个废人一般。
每天唯一的兴趣，就是看着这个小娃娃在我面前忙进忙出。
一会儿捡几个鸡蛋，一会儿摘了两颗水果，一会儿倒一杯水给我，一会儿又跑出去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孩子根本闲不下来，帮我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但我想，她估计只是把这些事当成玩儿了吧。
临近分娩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没有男人的家，几乎被我这个不劳动不贤惠的女人给彻底吃空了。
我托人照顾我家小雪，然后一个人躲在家里等待最痛苦的时刻。
这个季节的雷雨比较多，那天晚上恰巧下起了一场熟悉的暴雨，我再一次想起了迎接噩耗的那个雨夜，然后，我预感到自己就快要生了。
“小雪，别跑那么快！”
屋子外面响起邻居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大着肚子的我看不见来人是谁。
突然，一双软软的小手抱住了我的小腿。
“妈妈，打雷了，不怕不怕！”女儿脆脆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身侧。
莫名地，我觉得身体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我努力偏了偏脑袋，总算看到了我的孩子。
我朝她招招手，她马上凑近来抓住我的手，顺势爬上了我的床。
邻居追了进来，对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跑了，原来是想妈妈了……唉哟，嫂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是要生了？怎么没有找稳婆啊？真是……真是……”
我说，家里穷，请不起稳婆。
“那怎么行？你家还没有男人……那样多危险啊！”心善的邻居一脸着急地说。
我摇摇头，勉强露出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却没有任何信服力。
或许，我的内心深处，早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现在，不过是拖着日子，吊着一条孤魂罢了……
血脉相连，小雪感受到了我的异样，用小手用力晃着我的手臂，喊道：“妈妈，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对邻居说：“麻烦帮我把小雪带走……她淋了雨，会……会生病……”
邻居见我话都说不连贯，更加担忧，但是看到孩子冒着雨冲回来，身上早就湿透了，还是一口答应了，然后连忙把她抱走，带回去了。
邻居不放心我，安顿好孩子之后，就带着几个住得近的女人到我家。
这个天气，这个时候，根本请不到医生和稳婆，她们过来也是想在一边照顾我。
等她们进来了，我的羊水早就破好久了。
汗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耳边是女人们加油鼓劲的声音。
我睁着昏花的眼，呆呆地看着天花，剧痛仿佛将我的灵魂与身体彻底分离，那一瞬间，我仿佛一缕幽魂，不知道该去何方。
犹记得上一次生产的时候，俞大海就在我的身边，伸出自己的胳膊给我咬。
我东张西望。
俞大海呢？俞大海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
哦……对了，他已经死了……
那我呢？
我又在哪里？
“快了快了！小洛嫂子，快加油！”女人拼命叫喊着我的名字。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撕裂我的身体，我痛得不断尖叫！
我哭喊着：“大海！啊啊啊！大海！俞！大……呃……海！”
女人们面面相觑，别人家的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都只是喊着些没有意义的单音节词，要么就是咒骂那害自己这么辛苦的男人。
唯独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个名字，似乎把喉咙喊破，把声带喊破，喊出血来，那个人就能回来一样！
我的力气已经提前透支，整个人瘫在了床上，好困，好想睡觉，就这样吧……
一个女人突发奇想，对我大喊：“嫂子！这是俞大海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你死也要生出来！”
其他女人也跟着劝我道：“没错！嫂子，你家大海肯定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想想你家的小雪！多么懂事乖巧的孩子啊！你一定要撑住啊！”
女人们在我的耳边不停地提起俞大海和小雪的名字。
大家都穷，哪里有什么药材可以给我保命。但这两个名字，却成了我的至尊灵药，让我瞬间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地提起了精神，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全部爆发！
那是一次特别惊险的生产，当时为我接生的女人们到后来想起都觉得一阵后怕，差一点，就一尸两命了！
生的是一个男孩，瘦瘦的，但眉眼像极了俞大海，这让我特别欢喜，对小小的婴儿爱不释手。
月子没有好好坐，等我能够下床了，我就自己出去摘点蔬菜吃。
我背着刚出生的婴儿，用布将他牢牢地裹着，怕受风了。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小尾巴，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起到后山去砍柴、找吃的。
不少村民同情我，可怜我，哪怕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但还是会给我家提供一些帮助。
日子一晃，就这么过去了。
我再也没有想过什么生还是死，连俞大海也很少去思念。
思念得越多，我恐怕会变得更加脆弱吧……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小雪跟我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大的眉眼灵动得很，不少村民都夸她长得水灵。
男孩的名字我在生产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俞大海，大海的孩子是江流，那就取“江”字吧？
俞乐江，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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