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一场雨，使得南淮的晨风变得有些阴冷起来。
男人捻起一抹黢黑的炭灰，看着面前被烧成废墟的客栈，角落里还有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焦臭混杂着燥热的气息让人心里直泛恶心。
一名廷尉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托盘立在男人身旁，他不明白一场普普通通的失火案怎么会惊动禁军的统帅。远处围了一堆人，都伸着脖子想要一睹这位下唐第一名将的风采的。
息辕接过托盘递给身旁的叔叔，息衍拈起盘中乌黑的铁牌，在手心掂量了两下，随手又还给了息辕。息辕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这铁牌虽经过一场大火洗礼，但依旧能瞧出它原本的精细。质地像是生铁，表面有缕缕丝纹。正面是獠牙暴突的虎面，背面是云纹，还刻着一行小字。
“奉此令者，风行虎掠；
重九，三一卫，七七五。”
“是风虎的军户铁牒，只有淳国的缎纹鱼鳞铁才是这个质地。”息衍摇摇头，“堂堂一个风虎骑都尉，死的真不是地方。”
“骑都尉？”息辕心中一动，他当然清楚风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淳国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这柄刀往往都躲在暗处，谁也不会小觑，因为没有谁知道下一刻这柄刀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重九就是他的军衔，也就是骑都尉。淳国风虎分为三十个卫所，每所一千人。这人隶属第三十一卫，在军中编号是七七五。风虎是没有这三十一卫的，但，实际上的三十一卫是风虎骑军秘密的斥候卫所。其中人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以这个人的军衔，在斥候中的身份，不低了。”
息衍朝着身后的廷尉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廷尉退下了，息辕这才连忙靠过来，凑到叔叔耳边：“这些人就是我们跟丢的风虎？”
“是了。”
“要上报给国主吗？”
“不报是不行的。”息衍摇头。
“风虎的斥候潜入城里，”息辕揣摩着，“是淳国对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心？”
息衍摇头：“淳国不会那么傻，他们自己内部都是一团乱麻。十年内，他们是不会对下唐出手的...但，我好奇的也是这点，究竟有着什么东西能够让那个谨慎的狐狸不惜冒着得罪下唐的风险也要派出这么些风虎斥候来这里？”
息衍沉默着思考。
原本退到几步开外的廷尉却小心翼翼地再度上前：“将军...”
息衍回头，那廷尉便又站住。
“有件奇怪的事。”廷尉吞吞吐吐地俯首，“只是怕将军看了恶心，先前没敢拿出来。”
“不怕，拿出来。”息衍轻描淡写地晃了晃手中的烟杆。
“是。”廷尉这才将那个藏起来的托盘取了出来。
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而来，息辕仿佛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连忙捂上嘴鼻。
息衍面无表情地上前揭开了麻布。果然是半截断肢，表面烧的焦黑，只在裂开的缝隙里露出血肉的颜色。
“这是？”
“是手。”廷尉见到将军没有太多反感，这才松了口气，指点着断肢，“将军看，这儿本来是有手指的，被烧断了四根，剩下这根是大拇指...”
息衍点点头：“这么一说，倒确实像是一只手。”
廷尉接着将托盘转了过来：“将军，这是断口，虽然被火烧过了，可是还是显得太整齐了...而且，若是这只手臂是被烧断的...可五根手指都还掉了四根，这比手指粗的多的手臂又是如何能被烧断的？”
“这是废话了。”息衍一笑，“整整一队斥候，不明不白地被烧死在南淮城外，瞎子也知道其中有问题。可到底是谁杀了他们，又放了火，你们到底有没有线索？”
“将军说的是！说的是！”廷尉连忙点头哈腰，随后朝着那些正在验尸的仵作喊了一声。
不多时，更多的断肢出现在了息衍的眼前，一旁的息辕早就被这股臭气熏得睁不开眼。
“像是整个人都被切碎了？”息衍心中有了些许推测，“我还从未听闻过这天下还有一柄刀能这么锋利，切开皮肉如割热蜡，割断骨骼如切豆腐...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柄刀？”
息衍游走在断梁残瓦之间，目光扫视着满目狼藉的废墟之中。最后他停在了一根未彻底烧尽的柱子前，蹲下身吹去火灰，从柱子上拔出了一个难以用肉眼辨别出的乌铁小环。
“这是什么？”息辕凑了上来。
“这天下是不存在那么快的刀的，但凡是刀，杀人就难免会使得伤口卷起....可这天下确实存在着一种武器，只有刀刃而无刀身的...”
“没有刀身？那会是什么？”
息衍看了自己侄儿一眼，朝他摆摆手，看向廷尉和仵作：“这些别记在卷宗上，派人仔细清理现场，发现这种铁环都送到我这儿来，尽快烧了这些尸体，别留下任何东西。”
廷尉被息衍的眼神看得如坠寒冰，他慌忙垂下头避开对方的眼睛答了个“是”。
息衍唤来自己的黑马墨雪，招呼了一声自己侄儿，两人骑马便走了。
“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路上，息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不要多问！”息辕深深吸了口气，“传我的令，加派人手，跟着剩下的两队风虎斥候，一有什么动静，立马汇报给我！”
“是！”息辕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等一下，”息衍又叫住了他，“从鬼蝠营调人！人要多！要最敏捷的、刀术最好的。不怕被风虎发现，一定要盯死，保护他们。”
“保护？”息辕吃了一惊。
“我知道是谁动的手了。”息衍叹了口气，“蛛网已经打开了，如果她真想杀了全部猎物，只怕是出动整个鬼蝠营也不够了。对了，先前我问起你的，那个叫姬野的小子，如今常去南郊那边？”
息辕点点头。
“我去那儿瞧瞧。”息衍也点点头，“我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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