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下去！下去见她！！！”
晌午时分，董家的马车在北海城中的小巷停住。过往行人诧异的从马车旁经过，听着里面的男女推搡之音，各个面红耳赤，摇头快步掠过，暗道世风日下。
这大晌午的，男女同处一室打闹不堪，成何体统？
片刻后，李焕仙本就稀疏的白发又掉了几根，被董婉婷一脚踹了下去。还好杀气精炼，第一时间稳住身形。否则以他如今的身子骨，只怕摔下去定会伤筋动骨。
“你给我听好！”
董婉婷撩开车窗，指着白发苍苍的李焕仙骂道：“你我的事已经完了，回去找你娘子去！”
说罢，澹台立峰也是十分鄙夷的看了一眼李焕仙，随后扬鞭驾车离去。剩下李焕仙佝偻着身躯，昂首看着空中不散的骄阳，摇头苦笑。
搞成这样，怎么见老婆孩子？如今自己连脉搏心跳都没有，不吃东西都不知道饥饿，身体冷的像块冰，五官外貌全变。就算不死，恐怕老天都快打雷劈死他这妖人了，何苦在连累家人？
况且一旦表明身份，女人们要死要活哭哭啼啼，最后的一点平静都不会有。他拍拍屁股死了，剩下一大家子人长时间活在伤心的阴影里……不如就此不见，留个执念起码大家都能活个清净。
怎么说呢？都快死了，可渣男的本性依旧不改。李焕仙永远的在想当然，他总是大包大揽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就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你从未想过，他人是否愿意接受你的想法。
“逛一逛吧，好久没回来，再不看就没得看了。”
站在小巷门前感叹一句，李焕仙费力的凝聚杀气，隔空一掌震断一截树枝，当成了简易的拐杖，开始游走北海。
北海真的被关静蓉重建的很好，再也看不出饿殍遍野，伤痛满城的迹象。以李焕仙那‘幼童学步’的脚力，都没走出多远，入目便是一片繁华盛景。宽阔平坦的青石街道纵横交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孩子们也不再有曾经的恐惧与悲伤，他们在街头巷尾嬉笑玩耍，追逐打闹。学堂里传出朗朗书声，透过窗口望去，一个个的小萝卜头，摇头晃脑般的啃读诗书。
由于是秋收时节，往来商旅不断，自然集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差点把李焕仙这副老骨头挤散架。卖艺的杂耍班子各展绝技，引得阵阵喝彩声。强壮的大汉轻松举起数百斤的石锁，灵活的孩童在高空中表演惊险的杂技动作，还有身着鲜艳服饰的舞女翩翩起舞，彩绸飘飘，身姿婀娜。
小吃摊前香气扑鼻，热气腾腾，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食客们大快朵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在往前走，便是曾经的北海粮仓。当年李焕仙为了攻下这里，没少杀人。可如今，这粮仓已经被抹除，继而变成了一片人工池塘。
池塘榭阁倒影如诗如画、骤显谧静。水中红莲嫣然迎春风摇曳，翠绿荷叶衬托犹显爱怜。偶而三彩鲤鱼翻嬉戏，争相比艳，顿使水波粼粼绚烂，更添春暖花开欣欣向荣。
这才是李焕仙想象中的北海，才是真正的人间乐土。李焕仙驻足池塘凉亭前欣赏美景，他痛苦的背手英挺，尽量将脊柱挺直，仰望骄阳映水，感叹人生如幻似真。
“嗯？”
忽而间，李焕仙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亭内瞬间充斥一股处子清新淡淡兰香，令人心旷神怡。
只见一道靓丽身影从凉亭前行过，是楼雁凝。花面玉容烟媚异彩，肌腻雪中透红，搓酥欲滴。摇曳生姿媲美湖中婷婷玉立绽放之红莲，男人想不怦然心动也是难。
当年在秦国法场，这女子欲与李焕仙共赴黄泉，最后被孟秀良送入北海。几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美艳，无时无刻不梦魂牵萦，与之恩爱情深。可李焕仙如今已入暮朝，就算擦肩而过，也无法相认。
只见楼雁凝不知身后的老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李郎。她小心翼翼的踏足池塘前，将莲花剪枝剥芯。
他与她都是爱花的人。李焕仙喜欢花的美，楼雁凝喜欢花的味。
人不归，花于未放，怜花以及时。人归时，惜花于已残，目中见花时，但知有花而不知。
望着楼雁凝逐渐远去，李焕仙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他不想现身，却不知为何，双脚不听使唤。当他强令自己停下脚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丹师府’的门前。
陈传道的研究所，还如往常那般。不用进去，距离很久就能闻到硫磺与丹药的味道。驻足在附近，李焕仙犹豫再三，还是咬牙溜了进去。
他的丹田已经废掉，没有任何功力可言，但本体的杀气却好似弥补了这一空缺。虽然不伦不类，但也能替代那失去的力量。
仗着精纯的杀气，李焕仙彷如败絮飘入丹师府内院。只是简单的轻功踱步，却令李焕仙的身体诸脉传来千万蚂蚁撕咬般的剧痛。
但为了见一见故人，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心不跳，不代表不会痛。心痛是真的痛，但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燕儿，这莲子粥日日吃，能不能换点别的？”
隔间传来陈传道老头的牢骚之音，光听声音李焕仙就知道，这老头身体硬朗的很，比自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同样是武功尽失，身体报废，陈传道能扛这么多年还生龙活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咯吱~”
后厨的房门开启，李焕仙那苍老的面容，今日是第一次变成了笑脸。
燕儿，那丫头几年不见，出落的一点都不比楼雁凝差。尤其是胸口，即使李焕仙已经老到无法起心动念，可还是会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少爷不回家，大家都憋着火气，不吃莲子粥怎么行？”
莲子粥是祛火的，尤其是池塘里的新鲜莲子心，更是祛火良品。配合燕儿的巧手，想来不会难吃。
“那个混蛋！”
关静蓉也从后厨闪了出来，一口将碗中莲子吞入腹中，恶狠狠的指天骂道：“人家辽国换皇帝关他屁事！还嫌不够乱吗？再不回来，我就带兵打过去！”
嗯，脾气还是那么暴躁。看来就算恢复女儿身，换上女子妆容，可关静蓉那小心眼的性子是改不了的。
“咻！”
李焕仙见到了所有想见的人，也算得偿所愿，迈步就要从阴影中遁走。哪知脚步踉跄，不知触碰了什么，一声暗器弹射的声音突然传来。
还好他早就练武练出了机械本能，挺直腰板对他来说自然是难，但压弯身子却是简单。第一时间避开暗器，便飞遁而出。
“哗啦！”
岂料今日关静蓉心情很差，发现大白天竟然有人敢‘闯空门’，堂堂城主之尊，单手捏爆粥碗，二话不说就提刀冲了出去！
“不好意思，迷路了，还望姑娘不要误会。”
走几步都喘，跑还能跑得过关静蓉？李焕仙刚窜出丹师府，就被关静蓉拦住去路。无奈之下，李焕仙低着头吐出沙哑之音，想要蒙混过去。
谁知关静蓉此时的表情有些诧异，眨了眨美眸后，疑惑的说道：“你有点眼熟，我们见过？”
“没，没见过。姑娘，你认错人了。”
门前突起落寞之风，灰尘飘荡中，二人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迟暮的生命，落魄的身影，痛心的双眸，按耐不住的心灵。
“我过目不忘！！！”
“啪！”
关静蓉疾步向前，怒吼间一巴掌甩在李焕仙的脸上，颤抖的问道：“疼吗？”
李焕仙的老脸皱纹，如蚯蚓颤动，写尽了人间风霜岁月，英雄末路之悲哀。木讷间点头道：“一点点。”
落日茫茫回首处，碧霞宫殿一声钟。
终于等到了他的归来，关静蓉激动的哭出声，泪水已然湿透纱巾犹不能止，好像是小女人在哭诉心中多年以来的百般无奈，所有深藏禁锢的情感，全都宣泄了出来。
这些年在北海，关静蓉一个人苦苦支撑，很不容易。她那哀怨的哭声回荡于空间，深情专注的忧愁回忆，与残秋的虫鸣蝉唱相融，更显伤心。
“我就知道……”
只见关静蓉幽啼不断，强忍酸楚，轻抚李焕仙的苍老面容，轻泣不停道：“不是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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