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亶和元朗的年纪相差不小,之所以能平辈论交,完全是元朗身份地位的体现。
酒菜上来之前,两人没谈什么正事,叙了叙这些年的交情,提几句当年旧事。
两人虽有交谊,但当面说话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可寻找共同话题却很容易,都是恒安镇旧人,一路走来,你的熟人我也都认得,你经的事我也经过,自然不缺话题。
其实苏亶还是让着些元朗的,不然说起政事来,以元朗的见识才能是断然跟不上他的节奏的。
他苏元宰是正经的开国功臣,在李破起兵,北拒突厥,南定中原的功业当中,出了大力,即便在开国功臣当中,苏亶也位在前列。
元朗……当个云内县令都能把事情办砸的人,若非命好,又如何能跟苏亶这些人相提并论?
好在元朗也有自知之明,早早就在马邑度过了少年轻狂,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时光,后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听劝。
能在虎狼遍地的乱世活蹦乱跳的走到现在,靠的不是他自己怎样怎样,依仗的就是一个靠人帮扶。
咱自己不怎么成器,可上面有人,身边也尽多聪明之辈,那自己又何必多动脑筋?
元朗的人生哲学都是在棍棒之下养成的,所以自小就少有倔强之时,察言观色,趋利避害也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比如小时候阿爷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是该掉头就跑,还是上去给阿爷斟茶倒酒,或是告两个兄长刁状。
元三郎的聪明劲都用在这个上面了,自然难有成就,这是家教所致,所以不怪元朗本人不争气。
大本事没有,可在交从往来,人情世故上面,元朗却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然光凭身份,怎能笼络住像房玄龄,徐世绩等这样的人物?
…………
两人相谈甚欢,苏亶对京兆府的事务很熟,毕竟他的族侄就是京兆府的长史。
从京兆的人事,再到财政等等方面,苏亶挑着元朗爱听的说了说,顿时让元朗笑声连连,大点其头。
苏亶很少这么迁就人,觉着有点心累,又见元朗不怎么经脑子,随说随应的样子,不由又有些羡慕。
这位年纪比他还小,却几乎已经过上了随心所欲的好日子,自己兢兢业业,却操心劳神,不得片刻安宁,实在比不得。
说着话,酒菜已经陆续送了上来。
元朗还问了一句自己儿子怎么不见人影,听下仆说儿子陪母亲走了,还笑着道了一句,小畜生有些失礼,让苏亶莫要责怪。
苏亶心说,元家大郎倒是颇为灵省,不然元大郎在这里,有些话他还真不好说出口。
堂上只剩下了两人对饮,几杯下来,元朗就率先说起了去年的大案,表面上案子虽说结了,可善后之事至今未曾结束。
比如说尉迟信还被幽禁在府中,另外一些涉案之人的判决还没下来,都在大理寺牢狱当中等待结果。
元朗确实也想跟苏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尽些力,让大理寺和督查寺,刑部那边抬抬手,争取一下轻判。
反正该杀的都已经杀了,关着的这些连从犯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一个贪渎之罪罢了。
元朗倒也知道,此时还没能放出来的这些人是不可能脱身而出了,免官已是最好的结果,判的稍微重一些,就要流放千里。
如今这年月可不兴一直关起来服刑,要么打板子,枷号示众,重一些的就是徒刑,看罪责轻重进行流放,也就是劳动改造。
罪责最重的那些,就会被流放去岭南,如今又多了个辽东,几乎都是九死一生,结果可能还不如判斩刑呢。
元朗所谓的争取轻判,其实就是能打板子就打板子了事,最好不要流放他乡,即便是流放,也别流放的太远……
苏亶听着元朗的意思,摇头一笑道:“都说贤弟仁厚,众人果不虚言,可贤弟还是听为兄一句,为此奔走之时已过,就不要费那力气了。
贤弟莫急,听我说几句,此案判决之权在三司,可尚书,中书两省都盯着呢。
唐俭一案,尚书省受累最重,温令君曾在省中言曰,诸人皆有失职,当以此为鉴,今后常以自查,不得有犯。
这就是结果了,讨情奔走之人就此偃旗息鼓,再有多话的,怕是省中会执之送交大理寺,同罪论处。
中书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掌着校订律法之权,正在梳理此案案宗,以备校订所用,就算是陛下把王寺卿,杨尚书,戴寺卿三位叫到面前,想为谁脱罪,这几位也是不会痛快答应的。
不然以萧中书那脾气,非得让这几位脱层皮下来不可,陛下耳边也不会得了清静,所以说,这事贤弟还是就此作罢为好。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贤弟身份之贵重,又何必为了些罪囚招惹非议?”
元朗有些失望的饮了一杯,心说看来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看了看苏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苏兄又为何上书去参尉迟尚书?”
说完元朗就后悔了,恨不能抽自己个嘴巴,其实他也就是有点好奇,苏亶和尉迟兄弟是同到恒安镇投的姐夫,听说两家还是世交。
今日怎么就闹到了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之前还嘱咐过妻子,不要提起此事,以免落了苏亶脸面。
可见了面,他自己却是没忍住,话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说完他就眼巴巴的瞅着苏亶,希望苏亶度量大些,装作耳聋没听见就好,千万不要立即掀桌子。
苏亶倒是没什么,他如今名声大损,连上衙都不得劲,不然夫妻两个也不会想着去谋太子妃。
不过元朗还是头一个当面问他的人,苏亶心里没有羞恼,只有苦水一汪,倒也不是,存着还难受。
苏亶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此中情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也许是憋的久了,苏亶自己给自己斟酒,连饮三杯,哈了口酒气道:“还请贤弟屏退左右。”
苏亶这反应,让元朗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挥了挥手,命侍候的仆从退出厅堂。
同时他还在心里念叨,我和你苏元宰虽说交好,可也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你和尉迟兄弟的恩怨,不关我事啊。
千万别求我跟你一道去坏尉迟……
等厅堂之上只剩下两人,苏亶又已饮了两杯,他酒量不成,又没用几口菜,看上去已然有些熏熏然。
元朗索性起身,坐到苏亶对面,亲自给他斟酒,“小弟多嘴,苏兄莫怪……难道苏兄就是为此事而来?小弟力薄,怕是帮不上什么。”
苏亶苦笑两声,又饮一盏,“不瞒贤弟,我与尉迟大郎早年也算交厚,只是后来政见不合,渐行渐远,却无外间传言那般有何私仇,非要置他于死地方休。”
元朗也不知他说的真假,只是连连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从恒安镇到长安,一晃二十年了,你们之间如何如何,我也看了一些,断不至于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这言不由衷的说着,苏亶拍着桌子道:“就是说啊,他尉迟要君咎由自取,关我何事?奈何我苏元宰太过心软,年前入宫了一次,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众人都道我苏元宰的不是,又有哪个晓得我的苦衷?”
心软?入宫?苦衷?
这瓜的吃的带劲,元朗也不傻,听了只言片语就知道此中别有内情,别人也许听不得,会就此打住,可他元朗却不怕什么。
只要苏亶别想着拉他去踩尉迟两脚就行,他元三郎向来与人为善,从不跟人争斗撕扯,这是当年那许多突厥贵族因为他而人头落地留下的“教训”。
“竟然如此,苏兄是说……”
苏亶醉眼迷离,“陛下……我什么都没说,贤弟许是听差了……”
嘴还挺严,元朗摸着颌下短须,心里却已经有八九分确定,这事又是姐夫的手笔,以他对姐夫的了解,姐夫干的出来。
别看姐姐整日里张牙舞爪的,可论起玩弄手段,十个姐姐也不顶姐夫一个。
当年姐夫在姨丈府中养马,轻易的就把阿爷给笼络住了,养着养着就成了郡尊的女婿,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
元朗心绪万千,本来他对苏亶攻讦尉迟信之举也很是不屑,如今听了苏亶所言,看苏亶却是比往日又顺眼了许多。
当然了,前提是苏亶所言都是真的。
接着他便想到,姐夫这是要杀了尉迟信吗?那可是开国功臣,狡兔死走狗烹吗?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且还是借苏亶之手……太过阴损了些,以前姐夫可不是这个模样,当了皇帝就变了吗?
这厮腹诽不已,不过尉迟兄弟跟他没什么交情,倒也没想着去“打抱不平”,内外亲疏他分的清楚。
苏亶还在那里说着,“我之为人,虽有不堪,却也不至于此,如今遭众人鄙夷,毁谤,却只能生受之,唉,半世英名,毁于一旦矣。”
元朗那心,软的和面团似的,哪受得了这般撩拨,又自以为看透真相,顿时便道:“不至于不至于,小弟向来敬重二兄为人,等风声稍歇,小弟到宫中为二兄转圜一番也就是了。
其实只要陛下器重于你,其他都是小事……”
《北雄》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亦舒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亦舒读书!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北雄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