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以为错过了那片虚影，岂料他再度出现在跟前。
只是那缥缈到几乎透明的影子，比现身竹桥另一端的时候更弱。关翎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是你要我等你。”
她怕影子转瞬即逝，忙问站在前方的男人。
“可你身在哪里？我该在何处等待？”
“总能见面。”
男人没有回头。
看见他，王慕晖一点不高兴。
“你要为了煌海阻止我吗？”
“我来偿还因果。”
“说得也是，这一切源于你。既然悔过，不如在我面前自戕。”
“万流归宗，欠你的终有一日要还，不是现在。”
“那么你现在来做什么？”
“救你。”
王慕晖愣了一下，接着大笑到捂住肚子。
“你舍了金身，与凡人无异，如何救我？再说我何需拯救，你不见这华英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对我顶礼膜拜？”
她的视线很快落到了艰难爬起的少女身上。
笑容退去。
“你撒谎。你想再次抛下我。”
“如你所言，她终将成为你。这不是抛弃你。”
“你撒谎，这不过是诡辩！”
少女失控地大喊。
关翎不明白她突然惊慌失措是为什么。
男人透明的手搭在她的肩膀。
“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要如何取回？”
关翎不知道少女有哪些东西属于她。
“遵从本心，你比她记得更多。”
“她不可能做到！”
王慕晖愤怒地指着她。
“她尚未成为我，她只是万千幻象的一个。在这里唯一的真实唯有我！”
“万千幻象？”
男人摇了摇头。
“那叫做希望。她与我一样，并未放弃。”
他朝关翎转过了头。
“你想要什么？回想起你的欲望，你的贪婪，你的执念。”
浩渺无际的杏林浮现在关翎眼前。
在记忆深处，存在一片她渴望已久的地方。
“我想……回去。”
她回答男人的话语一出口，遮住月光的血伞立即转动起来。
“又怎么了？”
鱼楚风仰起头，往后退了几步。
很快他看清楚，黑红的血液中央涌出一股清泉。
泉水稀释了干涸的血液。凝固的黑血融化在水里，变成浅红。
血水像雨滴一样哗哗落下。
血红的华盖消失后，月光重新洒向大地。
大地的震动停了下来，预想中的崩毁没有到来。
行云殿下的池水一点点返清。飘荡在水池上的鬼神触及雨水后逐个消失，血池里的尸骸，与地面的白骨也看不见了。
在益发明亮的月光下，地面形状诡异的黑影突显了出来。
“着三宫四围百千神将，明正诛邪。”
皇后站在竹桥前，动了动嘴唇。
诏明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过他清楚感觉到刚才阴森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变化了。
他狐疑之际，黑影周围升起一阵金光。
藏身影中，密密麻麻大团扭曲蜿蜒的蛇，在金光里显露出原型。
不等宏明下令，光芒把黑影撕碎。
行云殿前的众人刚要松口气，一股浓烈的磷味儿突然飘散开来。
“小心，那家伙不想给我们时间喘息。”
诏明紧靠到鱼楚风背后。
“带她退回配殿。”
宁则按宏明的吩咐，抱起晕倒的红袖，跑往行云殿的配殿。
“这次是神机营的差事了。”
宏明举剑下令，立即响起一下火铳声。
半空里燃起一团金色的火花。火花里，一个黑色的身影由天空掉了下来。
不等众人查看清楚燃烧的是什么，又响起一阵铳声。
一声接着一声，天空霎时金花交错，空气里到处是磷与硫磺的气味。
“去四皇弟与鱼公子身边。”
宏明望了一眼由配殿提着长匣跑往这里的宁则，吩咐皇后。
少女没有反应，依然发呆地眼望竹桥另一端。
主殿正中的桥面上，那碟水灯仍然亮着。
“住手，你们要背叛我吗？”
看着鬼神将把游散在地面的死魂一个个抓回地下，王慕晖气得跺脚。
“她才是这里的皇后。”
男人按了按关翎的肩膀。
“她是个假冒者！她不是王慕晖！”
“她不是王慕晖，但她是这个国家的皇后。”
“你不仅抛弃我，还煽动所有人背叛我。我恨你！”
王慕晖指着男人怒骂。
“这一国一境算得了什么？”
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你知道我来自哪里。你知道这些人奈何不了我。”
笑容回到了她的脸上。
“你……”
男人似乎明白她想干什么，显出一丝震惊。
“不可如此，这样会使天道彻底崩溃。届时受影响的绝非这一境。”
“崩溃了又如何？万千结局，于我何时有过差别？”
她合起手掌，适才消失的一大群少女又浮现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合起双掌。
“跪恶凌善，世情如鬼。把凡人变作修罗，这天道有何维护的必要？”
“你可有想过你的不甘亦是因为天道？”
“那正好，以彼之矛刺彼之盾。让我看看最后留下的是我，还是这天。”
王慕晖睁开了双眼。
“着三山四海，万千神鬼，破虚登岸，共灭无穷！”
她身后的少女们，与她一同念道。
适才清明的景象又出现了变化。
头顶的银月一晃眼的工夫像涂上了鲜血。
妖异而狰狞的颜色，诏明分外眼熟。
这片天空犹如他在蟾宫步道的幻境里所见。
“发生了什么？”
鱼楚风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血月里飘出黑雾。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黑雾是什么。可他直觉那是不祥之事。
“全会死……”
他听见诏明在背后仰头对着月亮，低声碎语。
“所有活物都会死。”
“她们在做什么？”
关翎着急地问。
“是我的错……不该任由自己的执念破坏天道……”
男人喃喃自语。
“彼世何止三千……那些世界的妖鬼一起涌入这里，不仅生灵涂炭，而且天道循环就此覆灭。一切都将消失。”
他低头看了关翎一眼。
“抱歉，虽然想与你再多说几句，但看来我们只能暂时作别。”
“你要去哪里？”
关翎着急地想要抓住他，手指穿过了他的影子。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放心，我会带走她。”
王慕晖警惕地看着他。
“你休想靠近我！”
原本站在她背后的少女们走到她的前方，由身躯构成的山海，试图把男人隔绝在外。
然而男人只不过是虚像，她们如何挡得住？
他轻易地穿过了她们，来到王慕晖面前。
“为何你要坏我的事？为何你要我重复永世轮回的痛苦？为何你这般恨我？”
王慕晖抱住了脸，大喊大叫。
“因为我爱你。”
男人点了下她的额头。
在眼泪落下前，她听见了那句话，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关翎没有看见她接下来的表情，与男人触摸王慕晖后变清晰的面容，因为他们与那些少女一起消失在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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