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的冬天太漫长了，有时候时间如被冻住一般，分秒停滞。可是柳若蘅很习惯，并没有对这个环境太过陌生。瑶恩宫也是这样地静谧，望着挺拔的雪松，若蘅仿佛被触到了一根弦，一步一阶，不断地往后山行走。
“世子妃，请您留步，后山危险。”
“世子妃，您请回吧，万一雪崩可就不好啦！”
“世子妃，这里雪大路滑，万一伤着您，我们难辞其咎啊。”
自暗杀后，后山的士兵也多了一倍，他们苦口婆心地劝着，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位准世子妃到底能不能听明白。照例，他们既然不敢拦着，但还是尽快回禀殿下，这样才好最大限度地免除自己的责任。
“哦？世子妃是在追兔子吗？”金成寅上朝还未回府，旭璘赶忙跑去后山，见尹熙妍的眼睛不断地盯着一只隐蔽在枯柴里的兔子，她朝旭璘伸出一只手来。
要啥，箭吗？旭璘吓一跳，但世子妃已经从士兵的箭筒里拿了一根出来。
“还有弓！”她对旭璘道。旭璘不解，但还是满脸疑惑地把士兵身上的弓卸下来，递给她。
“世子妃是要干吗？让旭璘替你来做吧。”旭璘紧张道。
“嗖！”一箭正中一只野灰兔。
“啊！”旭璘和在场的士兵集体傻眼，朝尹熙妍望着，见她又从士兵的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又是一只兔子中箭。
“第二只兔子我都没有看到，世子妃就射中了！”一士兵瞠目结舌，嘴巴都难以合拢。
“愣着干什么，去捡呐。”旭璘虽然自己也被惊到失了神，但还是耸了耸自己的腰带朝士兵吼道。
“嘘！”熙妍让旭璘安静下来，她看到了一只红狐狸。正当她搭好弓箭准备射击之时，身后传来了金成寅的喊声：“熙妍呐，熙妍……”
“嘘！！！”旭璘和士兵齐齐转过去对世子比了个安静的姿势，金成寅迷惑地望着远处的一抹丹雘在雪地里凝神聚气。
“嗖！”这只红狐狸也没有逃过熙妍的“魔爪”。
“哇！”熙妍和一众士兵欢呼雀跃起来！
“大冷天的跑到山上来干什么啊！”成寅心焦的表情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但士兵们见世子表情不悦，立马把笑容收住，只有尹熙妍一个人还沉浸在快乐中，“真是让人担心死了啊！”
尹熙妍第一次看到眼前的男子对她这么凶，愣了会，突然眉头一皱，鼻子一酸，要哭出来。
“啊……我错了我错了。”金成寅急忙抱住尹熙妍安慰道，“我不该这么大声和你说话。”
“啊，我的错。”见熙妍还哭个不停，金成寅后悔死了，“不要哭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人家就想吃只烤兔子嘛！”尹熙妍说道……且发出了点声音。
刹那，尹熙妍愣在原地，眼泪还凝在脸上……是我可以说话了吗，是我可以发声了吗？
“刚刚是你在说话么熙妍，你说了什么？”金成寅有些欣喜。
她再一次努力发声，却难以蹦出一个音，她失望地不再努力，垂头丧气地迈下台阶。
“烤兔子？”金成寅用许久没有使用的长洛话自言自语地重复道。
尹熙妍终于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一句她“在意”的话，而且在她耳边，又吐着温润的气息，刚才的失落挥之而去，她转向金成寅，方才的眼泪还有一湾留在眼中，闪着兴奋而感激的亮光，金成寅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开心地点了点头。
“哦，熙妍啊，你想吃烤兔子？！”金成寅拍了下脑门，差点把自己笑死过去，“你真是可爱死了呢。”
“旭璘，去吩咐准备烤架，晚上烤兔子吃。”
“是。”
“哦，对了，今日哪几个士兵打的猎物，赏。”最让金成寅高兴的是，熙妍发出了声音，虽然这声音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
旭璘尴尬地搓搓手，心里多种滋味掺杂，缩到金成寅耳朵底下低语道：“禀殿下，猎物都是世子妃打的。”
……
金成寅看着尹熙妍问道：“熙妍，这些都是你打的？”
尹熙妍并没有给成寅反应，她只是关注着去捡回兔子和狐狸的士兵。金成寅走到她的身边，靠在她的耳边，轻声拿长洛话问道：“熙妍，这些都是你打的？”
尹熙妍转过身，对金成寅比了个灿烂的大笑，点点头。
金成寅注视着她，心里泛起杂陈……他用长洛话与熙妍交流，她便可瞬间有回应，这是为什么呢……下山后，金成寅回到房间换衣服，只把旭璘一个人留在里面侍候。
“你亲眼看到熙妍打的猎物？”
当他再次确认了旭璘的回答之后，衣服换了一半的金成寅，手举在半空须臾才放下，他眉目微微凝在了一起：“和他们交待好，这个事情别让旁的人知道了。”
“是。”
月下，世子府校场。烤架已经搭好。换完衣服的金成寅与尹熙妍挨在冷冷的雪地里，围着一堆燃烧的篝火取暖：“熙妍呐，我好高兴，你终于能说话了。”
金成寅尝试着用长洛话讲给熙妍听。
又是微微一笑后转向低落，但是成寅明显察觉到，尹熙妍对长洛话更为敏感。
“你知道你是谁吗？”成寅再次试探。
“熙妍啊。”柳若蘅拿口型回答成寅，她知道‘熙妍’是在叫她。
“哇，我们熙妍好聪明。”成寅夸道，“那我是谁呢？”
你是谁……柳若蘅犯了难，她盯着金成寅看了许久，眉目、脸蛋、永远的温柔、一直把她放在心上……这份感觉好熟悉，对她这么无微不至，这么关心，这么照顾，情急之时还会吼她：“阿兄……？”她吐出两个字，然后对着成寅灿烂一笑。
“阿兄……”成寅转念，眼泪涌到眼眶拼命忍住。自从金成寅从大瀛归来，熙妍再也没有叫过他哥哥，一直以头衔替代了从前的亲密称谓。
“我是成寅啊。”
“成寅？”她学着金成寅的口型，努力发音，“你是成寅。”
虽然用的都是长洛话，但金成寅还是觉得很激动，她终于可以发声了。
柳若蘅和长孙繁缕在瑶恩宫的冬日并不是没有得吃，只是江南没有这么厚的雪，她们绝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在寒酥山撒欢的机会。繁缕畏寒，总把自己裹得像个包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手也很难从手套中伸出来，于是拉弓射箭的工作就交给了柳若蘅。从她们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抓兔子抓狐狸，到后来在冰天雪地中习武练功……脑袋里的记忆虽然不在，但肌肉的记忆却随着身体的恢复慢慢复苏，而嗅觉与味觉则先一步到来……
雪夜炉火、斯人在侧，金成寅似乎再也没有理由不任由她自己撒面调料，去燃这一方烟火气。相比烤兔子的香味，明晃晃的篝火旁，这张心心念念的脸才是成寅更大的慰藉。
“可以吃了吗？”成寅明知故问道。
若蘅取下兔子，轻轻吹了一口，撕下一缕送进成寅嘴里。
“哇，太香了。”成寅不禁被惊喜道，“我们熙妍还会烤肉呢。”
当然，“尹熙妍”也很满意自己的烤兔肉，脸上的笑意仿若回到了瑶恩宫的欢乐岁月。
“熙妍，我们分开的这五年太久太久了，我都没有好好认识你。”成寅拉着她的手道。
“是吗，我们分开了五年？”她想发声，却又困难了一些，只好比了五个手指，拿眼神问道。
成寅点点头。
“这么长的时间……”
“后来，我回来了，你在岸边等我，你穿着一身牙绯色的长裙，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你。正如雪化后的初夏，海棠花开满大地，你却比你万千粉黛都要好看。父王说，待来年春天，为我们主持大婚……”成寅讲到这里，有些哽咽。
若蘅一手放在膝头，一手托着腮凝看着他。
“后来，他们说你去大海里找我了，我不信，我每天去海边找你，找了整整两年……”
若蘅笑了。她看到成寅脸上无比地赤诚与幸福，她似有相识，努力想时，却有些脑袋发疼。
“幸而苍天没有辜负。”成寅把她揽在怀里，“我还是在大海边把你找回来了。”
若蘅在成寅的怀里条件反射式地哆嗦了一把，成寅意识到她的害怕，拿虎皮大袄把她拢进来：“别怕，往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等你全部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若蘅的头仰靠在成寅的肩头，许久，她忽地自语道：“你问我郎有情，妾有意否……我那日想说，郎如璞玉、妾为海珠，郎心如妾妾如郎……”
“熙妍？”成寅低下头来看着她。
这一夜，成寅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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