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的法杖还在半空中，望着这个养了二十年的徒儿，心中刺痛。
“师傅，出家人不得杀生，这是您教的，为何您今日要破？
而且，小颜有什么错，她只是想要个公道，想要个家啊！”
和尚不想再像当年那样将她放开，让她再次坠入黑暗，师傅这一杖下去，颜颜是真的会永世不得超生。
“为师说过很多次，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既然是错就应该毁掉，这是我们存在的使命，你难道要看到更多人被她残害吗？
让开！”
空谷面色难看，眼底满是怒火。
和尚依旧不动，只看着他：“师傅，她从未想要伤害谁不是吗？”
空谷身体一颤，看着他身后的颜颜，又看着自己的徒弟：“出家人应当六根清净不染红尘，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护她，多次忤逆为师。”
“徒儿不敢，徒儿只是做了不违背本心的事情，若一人都无法护住，又谈何护住这天下苍生，又怎配得上让人敬仰。
您说她是错，可她到底错哪里了？母亲去世，父亲不喜，家族厌弃，从出生她便没有一日安生，就连名字都是一个外人给的，连姓都没有。
师傅，您的对错到底是由何评判，难道就因为您口中所说的生相吗？”
和尚看着他，眼神坚定，从始至终没有丝毫退缩。
空谷郁结在心，看着他们两个，法杖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只听砰地一声，法杖落地。
“你的心乱了。”
和尚：“我的心从未乱过。”
从出生他便在龙云寺长大，没有父母，有的只有师兄弟，学的是伦理道德、大道之法，背的是道德经、静心咒。
他的心从来只坚定一件事，以知所学，用知所学，只求问心无愧。
空谷深吸一口气：“我不杀她，她也活不过半月。”
和尚不语。
空谷望着他身后的颜颜：“你既如此，那等你何时心静了再回龙云寺，但你要记住，五色令人目盲。”
说罢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和尚身子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颜颜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你这般得罪你师傅，就不怕他把你逐出师门？”
和尚依旧不语。
颜颜顺势倒在地上，望着破败的屋顶，夜空繁星闪烁，一颗紫色的星星尤为亮。
“我还有半月，小和尚，陪我逛逛这山水间可好？”
和尚犹豫两秒，轻声答应：“好。”
颜颜感受到身体难受，她侧身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这样能好受一点。
和尚看她在颤抖，以为她冷，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自己则坐在旁边，指尖捻动佛珠，嘴里无声轻念。
颜颜睁开双眸看着他精致的下颚，手指下意识攥紧外袍，呢喃道：“为什么，你要是个和尚啊，如果你不是，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孩想要嫁给你。”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和尚只听到最后三个字‘嫁给你’，他手指一颤，佛珠险些没拿稳。
“这玩笑，莫要再开。”
颜颜将头窝在外袍里，一言不发。
第二天，因为昨天的事情，颜颜没有回青红楼，那些想要找阿颜的人跑了个空。
青红楼其余人安然无恙，而此时的颜颜已经离开了这里，坐在一驾马车上，一身素雅长衫，身上没有丝毫配饰，脸上换上青纱，这是她事先就准备好的。
她这些年都会将赚来的钱留一点放在外面，剩下的钱送去救济灾民。
外面和尚驾着马车，神色晦暗不明，阳光正好，不算热。
颜颜这时从马车里出来，坐在他旁边，面纱下笑意不减，眼底全是轻松：“小和尚，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和尚摇摇头。
“我们去花城吧，听说那里的花很漂亮，天很蓝，草很绿，水很清，那里只有春天，空气里都是花香。”
颜颜说这话时眼底满是向往，好像去过一般。
和尚：“好。”
颜颜听此轻笑一声：“小和尚，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那地方很远的。”
和尚不语。
“小和尚，你好像从来没笑过，是不会笑吗？”颜颜撑着小脑袋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和尚侧头看她一眼：“并无好笑之事，为何要笑？”
她都要死了，却笑得比谁都开心，该说她通透还是该说她释然了。
颜颜望向别处：“都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的，小和尚，多笑笑嘛，不然运气会变差的。”
和尚听到她的话，认不出轻笑出声。
颜颜回眸瞥到这一幕，没有说话只双手抱膝坐在旁边，困了就睡在旁边。
他们来到一处粥摊，老板是个老大娘，看到他们两个，还有点奇怪。
“这年头，和尚身边都是女娃娃了吗？”
颜颜听此，冲她道：“大娘，两碗粥。”
“哎，这就来。”大娘说着端来两碗粥，目光有意无意在颜颜脸上看。
她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大娘好像是想等她揭掉面纱喝粥。
“大娘，你站着干什么啊？想看我长什么样吗？”
大娘感觉被抓包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扬起一阵红晕：“哎哟，只是很少看到像你们这样的人从这路过，一时间好奇心起，姑娘莫怪。”
颜颜冲她摇摇头：“没事，大娘你可知花城在哪？我们想去那里赏花。”
大娘微愣：“花城？我在这生活了半辈子，都没听过什么花城，姑娘，你们怕是找错了地方吧。”
“这样啊，谢谢大娘。”颜颜眼底划过失落。
大娘见状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和尚见她不吃，轻声道：“若有人记载过，一定存在，莫急。”
颜颜：“小和尚，你陪我这一路，非议颇多，你可怕？”
她似有点紧张，手指放在桌下攥紧裙角。
和尚摇摇头：“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何来怕？”
“你真的很喜欢讲道理啊，明明才二十出头，老成得像个老头子。”
颜颜说完，撩开青纱将粥喝完，全程没有让人看到面目狰狞的伤疤。
他们休整片刻继续往前。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和尚话不多，基本都是颜颜在说。
晚上他们坐在火堆边，颜颜靠在树干上看着夜空，心口传来疼痛，她知道是毒药发作了。
看了一眼闭眼诵经的和尚，青纱下唇角带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忽然有那么一刻，不想死了，起码这一刻不想。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捂着肚子睡下，全程没让和尚发现一丝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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