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听见阿七说，云池自己也想找她家人的时候，就沉默了。
沉默很久。
睿王本来想凑热闹。
但这段时间跟苏梨相处，他也渐渐摸清楚对方的脾气，知道她现在脸上这个表情，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也没开口。
空气寂静。
阿七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追问，才多嘴说了这一句，但现在看这气氛，他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愈演愈烈，那道裂缝，仿佛也跟着一起龟裂开，仿佛立即就要看到那裂痕下的真相。
“莫非，苏乡君听她提起过她的家人？”
可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
这是为何？
“没有。”
“那为何……”
“没听过，便理应不知道吗？”苏梨反问。
这话倒是把阿七问住。
没听过，就该不知道吗。
那，不然呢。
阿七忽然有些烦躁。
他想起不久之前云池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想起陈三如影随形的身影。
直到现在，苏梨也是这个态度。
他们知道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好像很了解，而他却仿佛被排除在外？
他不明白。
睿王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他理智选择了闭嘴。
他也不怕阿七会忽然动手。
反正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对苏梨做什么。
不过好在他万分戒备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苏梨在盯着阿七看了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道：“十多年前，京城有个叫如意坊的酒楼，现在应该早就不在了，你可以顺着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如意坊？”
“嗯。”
既然云池都同意让他去查，那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决定，苏梨不好插手，还是给出线索。
阿七默默记下这名字。
然后告辞离去。
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睿王才走到苏梨身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莫非云池的身世有问题？”
“没问题啊。”
“那你怎么是这副表情？”睿王觉得她这话回答得有些敷衍，她分明就不高兴了。
“殿下，我听你说，云池之前是心悦过这个护卫的，是吧？”苏梨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睿王噎了噎。
想着陈三现在也在努力刷好感的关键时刻，不敢说太多跟阿七有关的事，只是道：“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再说，他那时对云池也不怎么上心，还不如陈三的十分之一！”
“对啊，怎么就没见陈三打听这事？”
睿王：……
“他，最近，可能……”
“挺好的。”
“？”
“我之前看见那位护卫，也觉得他年纪不大，但一表人才，又听说曾经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觉得就算是他要娶云池，应该也是般配的，可现在看来，这世间的一切事，冥冥之中，好像早就定下了，这样挺好的，云池比我想得明白。”
“究竟怎么回事，看你这样子，云池的身世真有问题？”
“都跟你说了没有，她当初是我亲自带回云府的，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
很普通。
普通到，连遭遇都跟那时候的很多小丫头一样。
苏梨如今重活一世，也说不清那时候的云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但再多的痛苦都过去了，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眼前的事。
“殿下今天不是休沐吗，正好我想出去逛逛，殿下可有空陪我？”苏梨说着，忽然拉住他的手。
睿王受宠若惊。
顿时，什么陈三陈四，阿七阿八，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后。
陪媳妇才是头等大事。
“当然有空，你想去哪儿？”
“就，随便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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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离开王府之后，没有再进宫，而是先去调查苏梨提到的“如意坊”。
正如苏梨所说，如意坊这个酒楼早已经没有了，又是十几年前，不太好调查，但他记得紫微宫中有个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的部门。
云池那样的小丫头虽然不在需要的情报范围之内，但如意坊作为酒楼，一定是个情报交汇点，肯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于是他回了趟紫微宫。
不幸的是，紫微宫关于如意坊的记录也不多。
但幸运的是，在那寥寥几排关于如意坊的记录中，有一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面写着：肃历四年冬，如意坊买卖良家女，供官僚取乐一事暴露，皇帝震怒，派大理寺查封，主事之人与几名牵涉甚深的人牙，官员，于菜市口外，斩立决。
按照云池现在的年纪推断，肃历四年，正好是她去云家的那一年。
他看着那爷泛黄的纸，许久没有说话。
心底的那道裂缝仿佛已经裂开了。
他看到在那裂痕下面，是他打着“好意”的旗号，实则愚昧又自以为是的卑劣和丑陋。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在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云池的感受，只想满足自己异想天开的所谓“周全”。
他默默把卷宗放回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
深冬的夜里，他身上仿佛也像没有温度一样，变得冰冷。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云池真想寻找自己的家人，在天下平定之后，只需跟皇后随便提上一嘴，皇后就会派最合适靠谱的人去办。
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在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不仅重新揭开了云池深埋在心底的伤疤，还证明了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事实。
只要他在她身上多用点心，就会发现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提及过自己的亲人，更没有表现过对此的想往和思念。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关心，而是伤害。
难怪当初那位账房先生说什么也不肯提及云池到云府时的情况。
他怎么没察觉呢？
阿七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走出了紫微宫。
深夜的天空一片漆黑。
但就是在那漆黑夜空之下，在没有灯火的街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笔挺站着，他手上抱着把长刀，冷淡看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七问。
“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我今天在不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不拔剑，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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