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颖没有得到沈浪的回复，不确信道：“机械瓣膜不出问题，我就和正常人一样？是吗？”
须臾，沈浪回神，目光温暖和煦。
“是。你现在就是正常人。只要身体机能正常，可以结婚，生子。再陪着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教你的孩子骑机车……”
“那你呢？”乔颖脱口而出：“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燕氏医疗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技术，药品。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沈浪的视线，飘忽不定：“我是肺部肿瘤，每年都在手术。只是硬件再好，身体不争气，也无计可施。”
“你住在哪里？手机号留一下吧？我帮你找找肺部方面的专家，找到了联系你。”
“联系方式和地址，我让韩队一会发你。”沈浪淡淡一笑：“燕氏是多少人挤破头，搭上命都进不去的医疗机构，没有比燕氏更好的了。”
沈浪踩在轮椅踏板上的脚，控制不住地下滑。
他今天多次外出，身体冷得像是泡在了冰窖里。
此刻，他的体力也逐渐不支了。
他岔开了话题：“你找老公的眼光不错。A市除了我，也就许北辰勉强能配得上你。”
沈浪露出了久违的不羁的笑容：“今天时间太晚了，你都是成家的人了，该回家了。免得许北辰吃飞醋，来找我干架。我现在这体格，也揍不过他。”
沈浪此刻挤出来的一抹笑容，让乔颖心里一阵酸楚。
“对不起，我结婚了。”
“乔颖，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只是在挣扎求生，又恰好遇到了一块浮木。你有爱的权利。”
沈浪看着乔颖像是犯错了的表情，坚定道：“沈浪已经死了，你面前的是燕归。让过去成为过去，如果真的过不去，就留在心底，不要宣之于口，告知于人……”
应该，没有一个男人，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男人。
而现在的乔颖，就像是站在断桥上，回头，无路。
前进，却拖着一路的包袱。
这一刻，她深深地体会到：世间事，难两全。
再多的话，也只能汇成一句官话：“我有时间就来看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一定要说。”
“好。”沈浪的笑意，染上了眉梢。
乔颖见沈浪的精神，愈发的萎靡，最后问道：“你最近都在A市吧？”
沈浪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应该不会久留。
他不想，再让乔颖亲眼看一次，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乔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近凌晨两点了，时间确实太晚了。
“你就要过生日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生日摆件：“我已经准备好布置的东西了，一起过个生日吧？”
乔颖看着沈浪的目光，有期待，有不舍。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沈浪做什么。
眼下这些，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为他做的。
“好。”沈浪答应。
说完他将轮椅开到门口，打开门从韩队手里接过一双白色运动鞋。
“你的鞋湿了，换上吧。”
乔颖缩在高跟鞋里的脚趾，动了动。
“已经干了。”
沈浪的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这是他没进包间前，就交代韩队去准备的。
他知道，这个举动过分亲密了，所以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送。
但眼下，他看着自己短暂一生，唯一的挚爱，就在自己眼前。
他不能亲昵，不能抱，不能安慰。
他只有这一双鞋，是寄托，是替代，也是念想。
“乔小姐，这是少爷担心你寒气侵体，特意嘱托我准备的。”韩队的目光在纠结的两人之间迂回，而后催促道：“就一双鞋，你收下吧。别让少爷担心了。”
包间内外，都静得出奇。
今晚第一次，乔颖觉得两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她看着沈浪憔悴又失神的模样，走到沈浪身前，从他手中接过白色运动鞋。
她坐在那张行军床上，换上了鞋。
让她意外的是，十年过去了，沈浪竟能准确的估摸出她的鞋码。
“很合脚，白色我也很喜欢，谢谢你。”乔颖看着沈浪，眉眼弯弯，拉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让人沦陷：“我该走了。你要按时用药，保持心情舒畅。”
乔颖起身，和沈浪道别后，对着韩队道：“麻烦你推他回去休息。好好照顾他。”
沈浪提了口气，声音十分有力。
“你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操心。平时骑车开车注意安全。体检要定期去做，心脏还是要注意，不能超负荷。回去和许北辰好好相处，别吵架，感情是相互的。
炸带鱼不要报复性的吃，太油腻。要是压力大，心情不畅，要定期看心理医生。多出去走走，多接触人，别把自己封闭起来。
你有千姿百态，但笑起来，那好看是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的美……”
乔颖站在包间门口，背身而立，早已泣不成声。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甜腻的血腥味充满了口腔。
沈浪陪了她十年，穷尽所有，给她忍让，纵容，娇惯。
沈浪离开了十年，她一步步坠入深渊，不见光，不得生。
十年来，她站在深渊里，等光来。
如今，她得救了。
而沈浪，她却救不了。
她恨命运不公，恨世间事万般捉弄，恨自己没用……
许久。
沈浪的声音停了下来。
乔颖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她强装平静。
“我过几天来给你过生日。
你要是离开A市，提前告诉我，我们也可以提前过生日。
我答应过要给你设计机车的，今年我按设计图，给你做了机车模型。到时候你看看要改哪里，改好了，我联系厂商生产。”
沈浪未语。
乔颖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急切道：“沈浪，你听见了吗？”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
乔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让他看见。
“沈浪，你食言太多次了。这次可以做到吗？”她继续追问道。
“知道了，我都困的睁不开眼了。你快回家吧。”沈浪的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
乔颖这才放心，她学着以前的口吻，打趣道：“这次我就勉强认输吧，我先给你背影。赢太多次了，没意思。”
沈浪撑着身子追来，最终没有追上。
只有乔颖的一滴泪，随风飞而来，落在了他的手背。
他低声道：“怎么又把她惹哭了。”
沈浪仿佛看见了五岁的乔颖。
她哭着喊着不要离开外婆，不要回到父母身边。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她是走，而他是来。
才三年，她又哭着回来。
不过这次，哭着喊着的是不要离开父母，嚷着让大家和外婆一起过。
他在心里嘲笑她，见异思迁，真是不挑，谁都能养熟她。
后来，他不厌其烦地惹哭她，再哄好她。
他才体会到，她真的很挑，根本养不熟，
说掉脸就掉脸，说转身就转身，不惹也哭，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后来，她知道他的心脏可以救活她，她厌烦道：我才不要你的心长在我的身体里，这样的合二为一，很奇怪。
再后来，他多次试探她，说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就变得很乖，说东就往东，说西就往西，典型的指哪打哪。
他交代她：你要听话，长成我最期望的模样。自信，洒脱，从容，坚韧。
她点头答应。
沈浪苦涩地笑了：他护着的姑娘，长大了。现在都背着他哭，不再哭着闹着要他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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