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斯人号的船身传来了刺耳的撕裂声！
厚达数十厘米的钢板被一记扫尾打出了一个深陷的凹坑！内层的木板进裂，飞出无数木屑！
“稳住自己！抓住什么东西！”
船员们立刻开始自救，随手抓住了最近的船舷，桅杆或缆绳，但依旧有一两个人被抛到了倾斜的甲板另一边。好在水手们团结一心，立刻就有人扑上去拽住了即将落水的同伴，吊在船边，海水溅上他们的脸和手臂，立刻从皮肤内钻出一块块带血的厚鳞！
了望台上的鱼叉手身形纹丝不动，双肩一鼓，竟直接抽动缆绳，让那柄鱼叉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同时将那鲨鱼狠狠拽出了水面，背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撕裂伤！
没等那庞然巨物重新下潜，他就握住叉柄，再度瞄准，目标是鲨鱼居中的那一个脑袋。
这一回，鱼叉在飞行的过程中发出了老鹰般的哀鸣，叉尖带着鲨鱼的血，精准无误地刺进了它自己的眼睛里！
与此同时，其他三艘船上同样传来了鱼叉破空的声响。船上的十多把鱼叉枪同时发射，叉尖深深刺入了孪生鲨的尾鳍！以实马利号放下了小艇，几名没有鼻子的船员跳上船，手握大型鱼叉，朝鲨鱼的方向驶去。
皮普把瑞文拉到船舱里，带进了一个充满柑橘香气的房间，这里是存放水果的地方，每天给船员们喝的淡水中都会掺入一些柠檬汁，防止坏血病。
“戈多......呆在这里！”
交待完话，他也跑了出去，抄起一根鱼叉，一跃跳进了小艇中。
瑞文怀里抱着梅乐斯，兜里揣着小老鼠，深吸几口气，用柠檬香冲淡氨水味带来的恶心感。
他可不能干等在这里！高傲挺拔号和蔲蔲蒂都在附近！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拉出一根“无形之缝”，学着船员们的样子，往自己的鼻子上就是一拉！
血块立刻堵死了他的鼻腔！血腥味占据了他所有的知觉！瑞文把多余的血块从嘴里吐出去，再度冲上了甲板。
海水已经被猩红完全浸染！数十根铁链自四个方向延伸到鲨鱼身上，犹如困囚牢笼巨兽的枷锁！水手们摇着小艇，在波浪间与鲨鱼周旋，不时用鱼叉留下大小惊人的伤口，仿佛要将它的血在还活着的时候放干！
“看啊，这就是人类的伟力！”
亚哈柏船长悠然出现在了瑞文的身后。
“在吉西人的岛上，我就看出了你的一丝顾虑。”
“但，在我的船队中，没有人会被献祭，没有人会成为神秘力量的牺牲品，所有人都将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死去！人类不是弱小的虫子，哪怕身躯易坏，勇气也将支撑他们在躯体崩毁后再度站立而起！”
瑞文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海面，所有水手都在以自己的肉身奋战，他们没有使用任何神秘力量，就连遗产都不多！
他们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一副人类之躯，丰富的战斗技巧，永不动摇的坚定意志和同伴间的相互扶持！
没一会工夫，方才不可一世的海洋霸主此时已然伤痕累累！四颗脑袋中的两颗被戳烂，剩下的两颗也已全瞎！
高大的鱼叉手又一次收回了黑色鲸骨鱼叉，此时此刻，他那可敬而可怕的对手已经游不动了。
就在再一次将鱼叉举过肩头的时候，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怪话。
“Vivat homines！”
下一秒，那柄鱼叉带着他对猎物的敬意和果断飞速下坠，一下就命中了那头海中巨物的躯体，正正贯穿了唯一一颗心脏所在的位置！
“我们赢了！”
小艇上的水手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猛烈的欢呼！
“这就是贪吃的下场！”
“瞧它的样子，刚才居然还想掀翻我们的船！”
“接下来半个月的食谱准逃不开鲨鱼肉了！”
“魁魁格，好样的！你是我们的海洋英雄！”
水手们向了望台上的鱼叉手挥手致意，而后者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去，顺着缆绳滑到甲板上，走进了船舱。水手们在甲板上击掌，拥抱，直到四艘船的大副出来让他们安分点，尽快把鲨鱼尸体拉上船，并随时戒备可能被鲨鱼血吸引来的其他海洋猛兽。
只有瑞文听懂了那句话的含义。
人类万岁。
那是鱼叉手魁魁格在投掷鱼叉前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他所说的怪话，是旧人类社会的拉丁语！
为什么一名长屋人会懂得拉丁语？
还有，为什么他会像赫尔克里.福尔摩斯和海德.杰基尔他们那样，用一个显然来自旧世界文学作品里的名称当作自己的名字？
“现在你见识到船队的厉害了吧，瑞文船长？”
亚哈柏船长自豪地看着一群没有鼻子的人忙上忙下，用鱼叉上的铁链将鲨鱼拖上甲板，又忙不迭地准备解剖鲨鱼肉。
瑞文点了点头，用嘴巴深吸了几口气。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是船员们该怎么把自己的鼻子给搞回来。
“你似乎也勇敢地割下了你自己的鼻子。”亚哈柏船长赞扬道：
“这表明了你的勇敢，以及对我们的信任。”
我只是刚好拥有能够治愈鼻子的办法。
瑞文心中暗想，嘴上却说道：
“我相信鲨鱼对于你们来说仅仅是一碟小菜。倘若因为这么一次小狩猎就让这么多人落下残疾，那这支船队应该早就没一个完整的人了。所以我相信，你们肯定有治鼻子的办法。”
“的确如此。皮普，安全了，把船医叫出来给我们奋战的兄弟治脖子。先是我们的新同胞，然后是那些在小艇上近身肉搏的人，他们的勇气值得这份嘉奖，还有鲨鱼身上最好的肉！”
过了一会，以实马利号上的船医推出了一个大木桶。瑞文凑近一看，就意识到此时此刻没有鼻子大概是件好事。
桶子里的内容物看起来，显然比鲨鱼的氨水味还要恶心！
啪！
一滩黏糊糊的绿色泥浆糊到了他的鼻子上，慢慢顺着鼻孔流进了嘴巴里。瑞文的鼻子没了，但味蕾还在正常运作，很快，反胃感就再次袭上喉头！
“一开始会很不好受。”亚哈柏船长理解地点了点头。
“先是恶心，然后是痒，非常痒，但最好不要去抓。只要熬个两三天，痒劲过了，紫色的痂掉下来，你的鼻子就会和新的一样！这是我们老祖先流传下来的古老药方，包管用！”
我的鼻子上要顶着这坨泥巴？整整三天？！
瑞文心中一阵发毛，但嘴上依旧平静。
“什么伤都能治吗？”
“除了马上能致人死地的致命伤，内脏和手脚的缺失，或者挺不过愈合期的重伤，其他都能治！只不过时间会有所不同。”
“这种药的原料是什么？”
“海藻和海蛆，都是经常缠进涡轮机里的东西。只有人类的智慧才能将这些不能再常见的小东西变成治病的良药！当然，要是碰上了没法用海蛆药膏治疗的重伤，我们医术精湛的船医也会尽一切努力抢救同伴。整支船队的医生加起来，不亚于新德市的正规医院！”
“金，查理，你们还好吧？”
在确定周围安全下来后，他立刻回到了高傲挺拔号上。金和查理看起来都没事，前者用血液结晶封住了鼻子，后者压根不受臭味的影响。
但老布尔，维克多以及一整船咳毛球的猫儿们显然就不是一回事了。
“大部分船遇见孪生鲨都会跑得远远的，那味道实在太难闻！”老布尔搓着鼻子，仿佛要把它揪下来丢进垃圾桶里。
“疯了！这群人真是疯了！”
你说这句话显得莫名讽刺，瑞文在心中暗忖。
没一会儿，孪生鲨就被拖上了茅斯人号的甲板，鲨鱼皮被剥了下来，迅速浸泡进装有柑橘类果汁的大桶里，这些果汁将来是要拿来喝的，如今被顺便用于去除鲨鱼皮的味道。鲨皮的韧性和面积不如鲸鱼皮，不适合拿来做帆，但它们可以用作船员的皮鞋和皮带。船队里有几名皮革匠，专门为水手们做新鞋，以赶上他们鞋底磨损的速度。
鲨鱼血被装进了一个个大木桶内，用铁皮盖封装，还打上了马口铁。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这也能代替饮用水，尽管味道着实好不到哪里去，但鲨鱼血内不包含诅咒，紧急情况下能救命。和普通的血饵不同，这种鲨鱼的血能够驱散绝大部分弱小的海洋生物，将更强大的掠食者吸引过来，船队就是依靠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吸引并挑战海中强者的！
鲨鱼的内脏堆成了一座小山。水手们围着内脏堆叹气，为只保留下了两个完整的头而惋惜。
“鲨鱼眼皮是最好吃的地方，难得来了条这么多脑袋的，只剩下两对儿了......”
一根根鱼叉被从鲨鱼身上回收，放回仓库的底部。最后，水手们开始解体鲨鱼肉，将深红色的肉块分成一堆堆，就像一块块红砖般码放在一起。
“把这一部分拿去腌制，用柠檬汁去除异味，这一部分直接做成晚餐。”
皮普和六名水手拿着快刀，迅速地剔着鲨鱼肉，直到猎物逐渐变成一副巨大的骨架。其他双桅帆船也慢慢靠了过来，架起跳板或绳梯，将肉类储备均匀地分发到每一条船上。整支船队连成了一个整体，不时有人叫嚷传个锅子，借点工具，热闹得像市集一般！
这就是船队在海上的运作方式......
瑞文从高傲挺拔号的了望台上眺望着海面上的热闹盛景，打心底里生出了敬佩。
且不论亚哈柏船长是不是个疯子，能够组建这样一支船队，他不可不谓是个伟人！
回到以实玛利号甲板，鼻子上糊着一坨“狗皮膏药”的皮普高高兴兴地跑到瑞文跟前，将一坨胶冻状的东西送到了他嘴边。
“这是什么？”瑞文用手指戳了戳那坨胶冻，感觉质感有点像果冻，冰冰凉凉的，里面还能隐约看见些血管的轮廓，显然是鲨鱼身上取下来的。
“这个是......眼皮......里面的部分。”
“生吃？”瑞文挑了挑眉毛。
“对......特别好吃。”
瑞文对生食没什么好感，但见小伙子满脸期待，他没怎么犹豫地把鲨鱼眼皮冻吃进了嘴里。
“唔......甜的？”
鲜甜味立刻充斥了他的口腔！酸酸的味道来自于腌制眼皮冻的柠檬汁，剩下的就是食材本身的鲜味，嚼起来像海蜇皮，脆卜卜的，坚韧的血管偶尔会塞进牙缝里。
“味道还真不错！而且一点臭味都没有！”
柠檬汁的酸味掩盖掉了鲨鱼肉残余的氨水味，就像臭豆腐一样，吃起来和闻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瑞文忙招呼自家的同伴们来享用美食。甲板上已经支起了各种各样的炊具。水手们通过跳板聚集到了最近的几条船上，开始享用美餐。
“拿几桶朗姆酒来！咱们才刚离港几天，酒不用省着喝！”
“这块铁板在干烧，我刚才让你拿的鱼肉哪去了？”
“别把火星吹得到处都是！你想把甲板点燃吗？”
夜幕降临，船上亮起了十多盏鲸油大灯。鲸油灯的火光是明艳的橘红色和玫红色，看起来就像流淌在甲板上的发光河流。
鲨鱼腩，鲨鱼尾和鲨鱼脊缝肉被接连送上了餐桌。一开始还有人抱怨自己分到的量太少，但随着海上鲨鱼宴过去半个小时，所有人都撑得说不出半句怨言。
瑞文将每种肉都尝了一点，鱼腩是鲨鱼储存脂肪的部位，被烤出了香喷喷的油花，佐以咸味海藻和大量辣椒粉调味。鲨鱼尾的肉很硬，被厨子剁碎后反复拍打去筋，然后和进蛋糕果肉内，做成了拳头大小的肉丸。
“金，你觉得哪个最好吃？”
瑞文腮帮鼓鼓，询问着自己身边最好的厨师。小伙子看见锅子和烤盘，也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对鲨鱼肉的做法点评起来。
有两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在热闹的灯影之下。
一个是亚哈柏船长。
还有一个，是鱼叉手魁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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