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尽管再三地给自己鼓气，可是，一走进那道屏风的背后，心还是突然地乱跳起来，一想到马上就要把自己脱光，让着别人去看、去描、去画，整个头脑就好像有二十四人在里头打鼓，她只管用手抱着胸前，把睡衣紧紧地裹着。一位女老师走到她的跟前，不断地安慰着她，说你就要开始工作了，这是一项崇高无邪的工作，而且还不断地用着激将法，说，你来这里，又不是有谁强迫你的，你报名时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你要想打退堂鼓，现在还来得及。甚至还说，你要怕，我就陪你脱，说着就动手给自已解衣服，老师的外衣脱了，裤钗背心也脱了.....她这才松开了自已护在胸前的手。她是女老师帮着脱得一丝不挂的，而且是被同样的赤裸着身子的女老师领着走上工作台的。她在老师的导引下摆成了一个半卧半仰侧着身子躺着的姿势。她躺在柔软的灯心绒台面上，却仿佛是卧在玻璃渣上，她偶尔偷偷地抬起眼睛，接触到那几十双异性的灼人的目光，便吓得突然尖叫了一声。一骨碌站起来，只顾一只手掩住下身，一只手捂住胸脯，像只受惊的麋鹿，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一
她长叹了一声。
“人体美与黄色的东西根本是两回事。人体美是一种艺术创造，是人类对自己形象的歌颂，与黄色作品不能混为一谈。”
“人体作为一个美的对象来描写，始于公元前几个世纪的古希腊。当时希腊人所崇拜的其实就是人，形象最完美的人。神是抽象的，具体形象是人。所以，把人的形象塑造到最美的程度，就是神的形象代表的人。”
“人体模特儿，就是在创造一种出神入化的工作。”
这些，都是书里的话，她全记住了。
当时，她第一次出洋相之后，女老师还给她讲起了一个关于那位白头发系主任的故事。
这位老教授名望很高，他在几个国家留过学，绘画上造诣很深。他一向认为要当画家，首先就得会画人体，要画人体就该画美的人体，不然会把画家对人体美的感觉搞迟钝了。有一度，学校里请来的模特儿他都不够满意，而他的女儿形体极美，他就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大家当模特儿。老教授是多么地珍惜艺术呀！
女老师还告诉她，古希腊人对人体的崇拜，远远超过了人们今天对于金钱的膜拜。他们每四年举行一次奥林匹克竞技比赛。得了冠军的不是像现在，给什么奖金、奖品的，而是给他戴上桂冠，铸造一个裸体像。这是最高的奖赏和美的象征，是人类对人体美的热爱和崇拜。
女老师讲到在我国也有类似的情况。连那个孔老夫子认为是“思无邪”的《诗经》中都有表现人体美的内容，还有什么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及众神，天天要洗澡的杨贵妃，《红楼梦》里睡着的秦可卿…
还有鲁迅、刘海粟，甚至毛主席，都是赞成和提倡画院要设模特儿、艺术要开人体课。
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为了艺术，也为了我这间小书屋，为了那一个月三百五十元的薪金，我能不去争当一个“中国的维纳斯”吗？而且也是为了他！
刘梦雅忽然又想起了卓玛妹和他的那间小木屋。我有今天，不全都靠的是他？她想起了他是怎么的为她来报名，怎么地送她去应试，怎么地为她的被录取而高兴，而自己是如何地对他不理解，如何地同他吵嘴顶架一…真是天下第一好人呀！她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现在怎么样？还是每天照样修他的车干他的活？他该睡回里屋了吧？外屋实在太窄了。他从来不讲吃，不讲穿，他还有胃病，每天自己做饭会简单对付，没人提醒，他吃饭的时候，连手都忘了洗的，那么多油油污污吃下去……她想着，泪水竟不由地滴落在枕头上。
她左思右想，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像是有人在叫她，是杨燕梅。天亮了，她要她起床跑步。这是学校里的规定，为的是让模特儿们能保持美好的体态。她赶紧翻身坐起，穿上一套刚买的紧身运动衣裤，很快地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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