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万籁寂静，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如往常一般我站在城墙上望着西北的方向。
任由冷冽的风吹乱我的发丝，雍天的冬季又要来了。
城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今日来的晚了一些，队伍排得老长，吆喝声便是站在城墙之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副热闹的景象就像是幼时我们兄妹七人围着母后要糖吃。
雍天的百姓这一年过得安逸，口袋里钱多了，面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民间百姓都说是雍天王治国有方，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全靠他。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这好日子到头了，你们的雍天王又要开始打仗了，这次的目标将会是瀛朝。
【公主，起风了，我们下去吧。】
阿麦的声音也沉稳了些，这些年她跟在我身边见得事多了，那跳脱的性子也磨没了。
但如今也只有她，依旧会在无人处唤我一声公主。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看似未曾入局，但早已深陷其中。
城墙之下，道深且长，我听见阿麦小声和我说着话。
【公主，要落雪了。】
我听到这句话，脚下的步伐也快了些，沉寂多年的心竟然也多了丝欢喜。
【你和淮安在此处等着，到时候我带瀛朝大军迎你们回去！】
我看见阿麦笑眼含泪，我想她定是也期待能回去见她父兄的。
还有淮安，自雍天三十一年后，她就不爱出门不爱说话了，躲在宫殿内像不存在一般。
我奔跑着冲出城门，双手抱住马脖子，直接飞身上马。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鬼知道我在兵场偷偷练习了多少次。
侧门悄无声息的开启，城门的嘎吱声低沉而又压抑。
我驾着那匹幼年就跟随自己的白马，头都不回地奔向西北。
瀛朝秘史传信与她，宫外布局一切妥当，今日便是最好的发兵时机。
与父兄计谋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沉睡多年的瀛朝终将复苏。
远处的山峦将它巍峨壮观的景象隐藏在微弱的晨曦之下，而近处的沙漠则呈现出一种荒凉而又神秘的气息。
【吁——】
急急勒住身下的马儿，我瞪大了双眼惊诧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银色盔甲、星辰不死弓、碧水墨魂剑……雍天太子！
我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这段日子的书信总是传回来这般及时，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渐渐的，我听到自己沸腾的血液变得平息、平静、死寂。
我怃然地回头，借着微光望向身后除了一望无际的戈壁，唯有伴着沙土的晨风拂过她的面庞。
耳畔恍惚间听见城墙之上敲鼓的响动，那是囚了我七年的雍天……
一刹那栩栩缕影浮光映宫阙。
原来她早就回不去了。
分明已是薄晓，可她的前路已然再无光亮。
布局多年，稍有不慎，一招毙命。
我认命地笑了笑，回过头，干脆利落地下马，用自己的脸蹭了蹭马儿，闭着眼低声呢喃道：
【小白马，替我回家……】
我就说这小白马最有灵性，这个时候还不安地用脸颊蹭着我的手，马蹄在地上来回的踱着。
过了许久，我无所谓地仰头看着马背上的萧玚，声音平静到骇人：
【萧玚！动手吧。】
我看见他攥紧了手上的缰绳，眉目中皆是不可置信。
他一定很难相信这么多年向各国泄露信息的内贼一直都是我，那个替他谋划，教他打仗的我。
【你究竟为何要这样？雍天哪里让你记恨至此？！】
从前只听姬缦说过，萧玚发起火来也挺吓人的，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西淮、南灵、抚域，每一场你都参与了谋划是吗？】
萧玚紧着喉咙向我问道。
他可能也不相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我竟然能狠下心陷害雍天这么多次，害得雍天上万的男儿客死他乡，甚至被其他国都的群臣戏弄至死。
【亏得我对你如此信任，洛水！你罪该万死！】
看着那柄碧水魔魂剑指向自己，我只想笑。
对雍天来说，我确实罪该万死，但是我不后悔。
【萧玚，你是雍天的太子，而我是瀛朝的七公主，我父王是瀛朝的国主，我的母亲是西淮王的独女。你心疼你的雍天子民，你当我不痛心瀛朝和西淮的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嘛？！】
【当年若不是雍天王趁虚要起兵，各朝百姓哪里需要担惊受怕！我们瀛朝不怕打仗，但是我父王爱民如子，他见不得生离死别，所以当年向雍天投诚的时候，我并不意外。只要能让瀛朝百姓安居乐业，不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这质子我当也无妨。】
我见他气愤的脸庞有一丝破裂，缓缓走向他。
沙土松软，我已经很久没踩过这样的地了，走过的脚印很快就被风沙掩盖，了无痕迹。
【开疆拓土，流芳百世，这就是你父王的选择。】
【萧玚，你不一样，你难得纯善，能听得进去劝解，雍天在你手上也许会大不一样。】
【只是我……看不见了。】
当我撞上那把碧水魔魂剑的时候萧玚明显也没有反应过来。
目之所及皆是猩红，鼻腔中充斥着血液的味道，我感受到自己的热量消散在这片沙尘中，洁白的襦裙也被鲜血染红。
又飘雪了。
我看着漫天飞落的雪花，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的瀛朝，那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我和三哥为一块糖糕围着母后嬉笑打闹，帐篷内灯光摇曳，有二姐跳着新学来的胡旋舞……
抽搐着眨了下眼，我又看见那年刚入宫时，我、姬缦、淮安、杜若和宓宓，五人好奇地绕着宫城走的模样。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萧玚的泪滴在我的伤口上，滚烫中带着丝刺痛。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止战……回，回瀛朝……】
其实萧玚回我那句承诺时，我已经没了气，但我听到了，他说他会带我回瀛朝。
真好……
也不知道等我到的时候瀛朝会是个什么季节。
我还来不来得及看见洛尘河里母后为我点的那盏河灯。
要不然，我怕离家太久，瀛朝的路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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