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芬出生的时候还是民国，7岁那年，说是鬼子打进来了。她爹妈带着孩子各种往山里跑。
躲过了鬼子，还得躲饥荒。
她上头本来还有两个姐姐，一个病死了，一个被炸死了。就剩她和小弟了。
山里有个大妈好像很通佛性，经常在说什么，他们这辈儿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孽，才会投胎到这个世道里，为的就是还孽债。
所以不管是饥饿还是战争，他们都得受着，只有受着，才能把之前的孽债还清，下辈子就能堂堂正正做太平盛世的狗了。
王小芬小的时候还真信过，不过等上了年纪再想起这话，她不由得对年轻时候的自己嗤之以鼻。
\"我要是上辈子真作孽了，就不可能遇到你爹，也不可能生出你们这帮孩子，让我能坐在这里晒太阳享福。\"
王小芬12岁那年，全国大饥荒，其实浙省这边还好，起码进山里还能挖到点野菜，捡点动物尸体，总能活下来的。
但日子是真的苦，很多人家都在变卖家当甚至卖孩子，就为了换口吃的。
儿子要传宗接代的，不可能被卖掉，除非家里好几个儿子，大多被卖的还是女孩子。
她好几次听到爹妈两个人在背地里嘀咕，当年病死或者炸死的为什么不是老三，但凡现在老大或老二，都够年纪给嫁出去，换点大洋或者稻米回来。
12岁这个年纪，最能吃的时候，又生不了孩子。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不会有人要她去当媳妇的，那就是白养一张嘴。
王小芬不说话，只能更用心的去挖野菜回来，有时候甚至自己做些陷阱去猎点小东西。就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希望爹妈别太早把自己卖了。
和她玩的好的一些姐姐被卖了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虽然这个家里也没对她有多好，但起码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等到了她16岁，其实饥荒早就过去了，但还在打仗，王小芬的爹妈收了两块大洋，就把女儿嫁给了一个二十六岁的鳏夫。
其实对于王小芬来说，已经算是幸运的了，男人除了比她大10岁外，没有别的问题，起码他四肢健全甚至还有点高大强壮，性子老实，也肯干活。
总比那些被卖给四五十岁老头子当续弦的好吧。
他就是父母双亡，又有些许口吃，加上上一个老婆是得了厉害毛病走的，很多人家都有些忌讳，怕传染给在家，所以不敢嫁女儿。
不过对于王小芬爹妈来说就没这种顾虑了，他们秉承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指望女婿来给自家干活，就当是买断了，给了钱，以后不再来往都行。
男人亡妻身子弱并没有留下孩子，他都二十几了，当然也急着想要个孩子，但是可能越是心急什么越是没有什么。
结婚一年，王小芬的肚子还是没啥动静。男人是个老实人，也没有怪王小芬的意思，反而叫她放宽心，也许自己也有什么病，要不然两任妻子了，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小芬其实有想过这样也行，踏踏实实的跟着这个男人过日子，两人有房有田，要是有缘，就生一个两个孩子，要是真没子女缘，这辈子相伴也总能过活的。
心态放平后，反而真就有了喜讯，结婚一年半，王小芬终于有孕了。赤脚医生把脉说应该有一个多月大了。
她和男人都很高兴，两人甚至还杀了一只鸡来庆祝。
可惜那会儿的老天爷总跟她过不去似的，吃完鸡的第二天，她男人就被抓去当兵了。
说是什么大人物在准备反攻敌政，等这波打完，国家就能太平个几百年了。
都他妈是放屁！
王小芬在接到男人的死讯时，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这时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她男人才去当兵三个月，人就没了。
太平，太平有个屁用！她就想知道她现在要怎么活？
十七岁的寡妇，肚子里还带着个遗腹子，爹妈不待见，在这个吃人的岁月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从山上跳下去算了的冲动。
但也是那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踹了她一脚，王小芬愣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紧接着孩子又连着踹了她好几脚。
王小芬抱着肚子，在衣冠冢前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她的孩子想活啊，明知道跟着她这当妈的，可能会吃不饱穿不暖，但它还是想来看看这个破世道。
那她又怎么能随便死呢。
她擦干眼泪，回到那间破屋子里，把男人走之前给自己藏起来的吃食都收拾了一下，再加上一些破衣服。背着东西半夜就走了。
这屋子的男人已经没了，村里那帮人是不会看着她一个寡妇好好的守着地跟屋的。
她见过太多被吃绝户的寡妇，守不住那点薄田，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甚至自己，都守不住。
她不想沦落到那番境地，所以她得走，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可以打。
你问没有工作怎么办？那大不了就是饿死，反正在村里，她一个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哪里都活不下去，不如朝未知的方向走走，说不定还能给她走出一条活路来。
她停停走走，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最近的城里。
这年头没得吃，人都瘦小，即便是怀着四五个月的孩子，王小芬穿得宽松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像一个没怀孕的女人一样。
她手脚麻利，长得又还算白净，很快就在一家饭馆找到了活计。
她不要工钱，只要东家能包吃包住，端盘子刷碗她都能干，需要的话，还能帮大师傅洗洗瓜果切切菜。
这年头打起仗来没完没了的，钱早就不值钱了，今天拿了1000块钱工钱，明天可能连袋米都买不起。还不如给她包吃包住来的实际。
东家欣然同意，他这就是开饭店的，一口吃的总是有的，她一个女娃子，能吃多少？饭馆后面小巷子角落里还有一间没用的小屋子，正好可以给她住。
就这样，王小芬便成功在城里落脚了。解决了吃住问题，她也没有就此松口气，现在是肚子还不明显，等真的要生了，总是瞒不住的。
到时候能不能带着孩子活下去，就要看东家良心了。可这个世道，最不能猜的，也是良心了。
所以王小芬平时还在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能挣点米下来是一点。
就在入冬的时候，她在自己屋子门口捡到了一个男人。
应该是个伤兵，王小芬看见他手里还握着把枪，背靠着墙，见她看过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还用枪对着她。
王小芬左右看了看，这里已经是巷子尽头了，除了她住在这里，也没人过来。
男人的腿上还缠着绷带，王小芬估计了一下他的脸色，嗯，除了那把枪，就人而言，应该是打不过她了的。
她肚子有七个月大了，天气冷，穿得厚实点，别人还以为是她进了饭馆开始长肉了。依然没人瞧出来她怀孕。
而事实就是，她最近油水的确也是足的。客人吃剩下的饭菜，东家默认他们可以带走。这年头都不容易，能不浪费粮食也算是积德了。
所以王小芬除去东家供的一日两餐外，还能吃到挺多好吃的剩菜剩饭，根本饿不着，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她甚至觉得自己还长了点个子。
既然觉得男人没啥威胁，她便进屋了，屋里她还放着根大木棍呢，但凡他想干点什么，哼哼！
沈立民是逃出来，他根本不想打仗，他家里就一个老爹了，老爹也就他一个儿子，他要是死在战场上，他家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他爹下半辈子也会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人送终的。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按他的话来说，打个屁仗啊！大家好好活着回家种地不好吗？打仗也没见得能让他们吃饱，还不如种地，起码地里粮食一收，还能填个肚子。
所以他半夜偷偷跑了，还偷了把手枪出来。就他这种大头兵，能有一把最劣质的步枪已经很不错了。
但那玩意儿目标太大了，他不敢带出来，还不如手枪，能藏，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靠着这把枪捡回了两次命。
这年头土匪流民满天飞，哪怕是男人也怕被抢，他身无分文，抢的就是你这个人。
拉走不是去这里当兵打仗，就是去那里当土匪打劫。
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
好不容易跑回了南边，再走一座城就可以回到他老爹身边了。
但他有些走不动路了，腿上跟人干架的伤口隐隐作疼，还好天冷，不然该烂了。
肚子也饿得要死，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渴了还能找到水喝，饿了真找不到什么吃的。
哪怕是酒楼的泔水桶，也有的是乞丐去抢。
他不想去和他们抢，都是些半大孩子，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泔水桶里的饭菜可能就是他们能活下来的唯一稻草。
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去和孩子们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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