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2001

万古青天一株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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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夷北雨·龙吟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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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北的夜雨来得突然。

如同帝国末期仓惶的泪,来得毫无征兆,又似乎蕴藏着某种必然的清算。

忠孝东路夜市鼎沸的人声在冰冷的雨幕浇灌下迅速消散,只留下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涂抹着扭曲的光晕,像一幅被打翻的、未干的油画。

tropo coffee的二楼窗棂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与湿冷,只留下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在昏暗灯光映照下缓慢地、执着地向下滑落,仿佛时间正在无声地滴答计量。

一眼望进门去,昏黄的地灯将木质墙壁上繁复的涡卷纹饰晕染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沉淀着深焙咖啡豆浓得化不开的焦香,混合着书架深处旧羊皮书脊散发的尘螨气息,形成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

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抽象油画线条模糊,像是被无形的手涂抹过,在摇晃的灯影里散发出焦躁的暗示。

地上波斯地毯的繁复图案延伸至角落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窥伺。

“小吴哥哥,”

王冰冰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次……真的有把握吗?”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窗外模糊的警灯光影,

“徐老的名头,在夷洲岛半导体圈子里……”

“名头越大,牵涉越深,动辄伤筋动骨。”

吴楚之没有转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模糊的街景,

“但关键节点,躲不开的。

我们要的‘剑’,能拿到图纸只是开始,核心的东西……需要徐老点头。”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解释任务的核心——那关乎芯片设计命脉的EdA工具与徐建国这个关键人物。

水汽在汽车双层玻璃内侧凝结成细密的珠网,又汇成蜿蜒的水线,在灯影下拉长、扭曲,像一张无声淌泪的脸。

窗外忠孝东路鼎沸的人声被厚厚的雨幕和昂贵的隔音材料过滤后,只余下沉闷模糊的低频嗡鸣,反而衬得车内愈发死寂。

这辆国安找来的奔驰顶级保姆车,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加压舱,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都紧绷着等待未知的裁决。

吴楚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抽干肺叶里的空气。

西装内衬与衬衫的摩擦声,此刻也变得如同沙砾滚动般刺耳。

他指尖传来的,不仅是那块冰冷积家手表表壳的坚硬触感,更像是在触摸一颗倒计时已近尾声的引信。

抬手,指腹轻轻抚过一块泛着幽蓝冷光的腕表表面——19:52。

距离那个约定时刻还有八分钟。

吴楚之闭上眼,强迫自己进行最后一次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这不是一场寻常的商业谈判,这是一次关乎未来战场格局的致命赌注。

筹码是他倾尽所能构建的蓝图,是身后那片古老土地蹒跚起步的芯片之梦,而要面对的,是一个身披传奇与污名、骄傲与伤痕的老战士。

一个在鹰酱硅谷腥风血雨中淬炼出来的“战神”。

徐建国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EdA领域一座难以逾越的技术巅峰,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漩涡。

他能说服这头骄傲而伤痕累累的雄狮吗?

能将这柄被敌人污蔑为“抄袭”的绝世宝剑,真正带回属于它的剑鞘吗?

成败,皆在此刻。

身边的王冰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那里有一条浅淡的咬肌痕迹,是他极度克制时才会显现的特征。

挽着他手臂的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微微震颤的肌理,坚硬得像一块置于高频振动台上的铁。

她能感知到他的紧张,虽然她并不知道原因,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挽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

或者说,这场谈判,乃至这次出行,她的定位就是一幅精美的壁画。

没有什么不甘的,因为出发之前她爸就严厉告诫她,这是一次国家任务,所有人必须听指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一丝心疼混杂着事外之人的茫然划过她的心头。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雨水冲刷着玻璃,将霓虹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就像一幅被弄脏的未来蓝图,无人能看清其全貌。

她只是更紧地、无声地将自己锚定在他的身旁。

吴楚之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夷北雨夜沉甸甸的空气连同某种无形的压力一同压入肺腑。

雨滴在霓虹招牌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透过车窗的玻璃可以看到街上仓促避雨的人群。

王冰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指。

此时吴楚之却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这雨像极了高考完我带着他们去扫街卖电话卡的前夜,那天也是这样,突然的下雨,我妈都感冒了。”

王冰冰抬眼看他,眸子里映着车内的微光,“你紧张了?”

吴楚之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没,只是感觉有些像。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不过今天的雨里带着海腥味——夷洲岛的天气,果然比大陆更难预测。

风险越大,回报才可能足够撬动铁壁。

冰冰,今晚是打开局面的钥匙,不过今天你看不到我装逼了。”

他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掩盖紧绷的神经,手指在桌下轻敲膝盖,节奏与咖啡厅里传来的模糊钢琴声微妙重合。

王冰冰刚想给他一肘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一声,“监控已屏蔽,五分钟后可以进入。”

王冰冰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瞬,随即又绷紧了神经。

“我会演好我的角色。”

吴楚之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凑过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你到时候要是觉得无聊,就看漫画就是,难得轻松。”

王冰冰咬了咬嘴唇,本想说什么,却又笑着点了点头。

吴楚之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泛黄的《电子工程时报》——凯登司指控阿凡提的原始报道,边缘处他的批注密密麻麻如战场布阵图。

重新审视了一番后,他闭上了眼睛。

默数60个数后,吴楚之指尖摸索着确认了一下领带夹——那枚造型古朴的金属饰物内部,微型的录音设备正闪烁着几乎无法察觉的、恒定的绿灯。

睁眼,副驾驶座位上,如同他自身阴影般缄默却绝对可靠的国安扫地僧纹叶,递来一个探询的眼神。

吴楚之微微颔首。

“二楼已清场,无闲杂。徐老的人前后地毯式查了三遍,确认无任何监探装置。”

纹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平板电脑屏幕上快速切换着安保监控点的绿框反馈。

吴楚之没有言语,只是稍稍松了松西装袖口,确保行动无碍,然后迈步踏进了咖啡厅。

大厅里除了老板,空无一人。

王冰冰来到窗边的桌前坐下,吴楚之和纹叶直接走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老旧的木板在脚下发出谨慎而沉闷的呻吟,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未几,吴楚之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在王冰冰的面前。

“冰冰,尝尝招牌熔岩蛋糕?”

王冰冰笑着点了点头,手里翻出手机快速的打着字。

“小吴哥哥从不吃甜食的。他来咖啡厅只喝黑咖啡。

还有……小雅姐,你香水是白麝香,他只用雪松。”

‘吴楚之’掏出手机看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

楼梯尽头,并非预期的深沉与寂静。

一个穿着深蓝色牛津布衬衫、气质干净斯文的年轻人静立在包厢门口。

见他们从楼梯的阴影中显出身形,年轻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而和煦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迎上前,伸出了手。

“小吴总您好,我是徐宾,”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知识家庭特有的礼貌与平静,笑容恰到好处,“您叫我阿宾就好。”

吴楚之差点被这个称呼给梗死。

纹叶几乎在同时,用只有吴楚之能听清的极低音量补充,

“徐宾,徐建国先生的独子。”

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吴楚之才忍住了爆笑,嘴角自然地弯起一抹礼节性的笑意,伸出右手与之相握。

交错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年轻人手指关节处一层独特的、薄而硬的茧——那是常年高强度敲击键盘留下的、属于工程师的勋章。

“幸会,徐公子。”

称呼保持了必要的礼貌与距离,他的心中却掠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徐建国会让自己儿子来亲自来接。

“阿宾就好,阿宾就好。”

阿宾的笑容加深了些,侧身做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引领着两人穿过并不长的、铺着暗色地毯的走廊,

“父亲对这次会面……非常重视。”

推开那扇厚重、隔音效果极佳的包厢门,一股醇厚的咖啡豆烘焙香气混合着旧书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吴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包厢中央的橡木圆桌旁,一个扎着干练马尾辫的少女正埋首于一摊摊技术文件和一排排闪动着代码的显示器中。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清秀却透着极度专注与聪慧的脸庞,年龄约莫与阿宾相仿。

“哦,介绍一下,”

阿宾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暖意和一丝年轻人特有的自豪,

“这是我女朋友,何钰慧,也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之一,这两年EdA核心构架优化的主力。”

他自然地走到女孩身边。

吴楚之表示,他原本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陨石!

阿宾……钰慧?!

很好!很强大!

这两个名字像一道强光劈开了记忆的混沌!

他前世记忆中某本曾匆匆翻阅、情节稀松平常却因名字组合独特而被记住的青春小说角色,此刻竟然活生生地、以一种如此关键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决定国家半导体产业命脉走向的隐秘会面现场!

历史或者说命运的荒谬感,让他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的目光在何钰慧年轻却写满技术执着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但只以为是初见审视,冲他礼貌而矜持地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不过随即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繁杂的代码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简洁的、不断旋转变化的复杂几何图案——显然是某种高强度的实时加密程序正在运行。

“爸在里间等您,”

阿宾似乎没察觉吴楚之那一瞬的剧震,又或许是徐老交代了他可能需要些特殊安排,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解释的意味,

“钰慧在外面,守着通讯和……算是第二道保险。避免任何意外的打扰或信息泄露。”

吴楚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张因前世记忆而无比“鲜活”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此刻,这个名字组合本身,比那个模糊的故事更让他意识到徐建国的决心与孤注一掷——他已将最重要的技术核心和最信任的下一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既是对他吴楚之的考验,也是一种沉重的托付。

他重重点了点头,目光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

“请跟我来。”

阿宾伸手,推开了包厢内侧、完美镶嵌于护墙板中的一扇没有任何标志、甚至门缝都经过特殊处理的厚重暗门。

吴楚之最后瞥了一眼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和楼下朦胧闪烁的、象征世俗繁华的霓虹。

他没有丝毫犹豫,随着徐宾,一步踏入了那被刻意营造出的、隔绝尘世的光影。

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瞬间,将咖啡的香醇、夷北雨夜的嘈杂、以及所有关于霓虹与寻常的想象,彻底隔绝在外。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噌”声,仿佛是锁芯咬合命运齿轮的宣告。

里间的灯光比外间更加晦暗,仅靠几盏壁角的地灯和书桌上一盏低矮的古铜台灯撑起柔和的光域,空气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陈年羊皮卷的气味。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灰色薄呢衬衫的白发老者背对着门口站立,身形在窗外雨水淋漓的倒影下更显挺拔孤峭,像一座沉默的山峰。

落下的雨点在玻璃上砸开又汇成水流,将窗外世界的灯火扭曲成一片冰冷光怪陆离的浮影。

硅谷战神——徐建国!

“徐老。”

吴楚之走近几步,在距离老者数步之遥处站定,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穿透里间微弱的背景杂音,带着符合晚辈身份的恭敬。

没法不晚辈。

看模样,人家儿子都比自己大好几岁的。

徐建国缓缓转过身。

岁月的刀锋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花白的短发一丝不苟。

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疑虑、甚至一丝未燃尽的桀骜,瞬间扫过吴楚之全身,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被内地寄予厚望的年轻掌舵人每一根骨头都刻量清楚。

徐建国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雨夜窗外的浮光掠影,牢牢钉在吴楚之年轻的脸上。

这张面孔过于朝气蓬勃,似乎还未沾染硅谷顶尖圈层特有的那种深入骨髓的世故与算计。

他能带领那个遥远内陆走向光刻机刻蚀出的精密未来吗?

还是只是又一个被宏大口号忽悠的愣头青?

鹰酱旧金山法庭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瞬间刺入脑海:

昏暗的法庭灯光下,对方律师夸张地挥动着图表,唾沫横飞地指控阿凡提的代码是“可耻的剽窃”;

法官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团队一张张屈辱的东方面孔;

旁听席上昔日合作伙伴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

那份象征着耻辱和解的巨额罚款判决书递到他手中时纸张冰凉的触感……

那不只是技术争论的失败,更是一个没有根系的游子,在异国他乡规则的天罗地网中被剥光尊严的酷刑。

他的右手捏着一份薄薄的文件,似乎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当吴楚之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时,那几行黑体字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神经:

《阿凡提公司EdA抄袭凯登司竞品的分析报告》

冰冷的标题,如同突袭的寒刃。

落款是夷积电。

吴楚之瞬间懂了。

原来,徐建国从阿美莉卡偷摸回到夷洲岛,原本是想把阿凡提的EdA换壳到夷积电。

只是奈何‘抄袭’二字便道尽了夷积电的态度。

好吧,夷积电也确实不敢抄袭鹰爸的东西。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了徐建国脸上深如沟壑的皱纹,却照不透他眼中的冰寒与疲惫。

“嗤——”

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徐建国手腕一扬,那份薄薄的文件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带着一份刻骨的嘲讽,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地摔在两人之间的黑胡桃木茶几上。

纸张在坚硬的木质桌面散开,发出轻微却如同炮声般的簌响。

封面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晦暗光线下像是烧红的铁印,烙在吴楚之的视网膜上。

“小吴总,你的来意,我清楚了。”

徐建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但你也应该清楚的,阿凡提实际上已经是败诉了。

所以……我们这种抄袭的产品,你敢用?”

空气似乎凝固成了琥珀。

吴楚之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他的呼吸很平稳,目光从徐建国冷峻的脸上移到那份摊开的报告封面,又移开。

他看到徐建国的手腕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烧灼后,力量无处宣泄的生理反应。

徐建国的指关节因用力而苍白,仿佛捏着的不是一份纸,而是自己那颗被反复践踏过的心脏。

吴楚之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了徐建国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穿透徐建国眼中的火焰,看到了那份报告背后隐藏的故事。

徐建国和他率领的阿凡提团队,在EdA巨头凯登斯和Synopsys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靠的绝不是简单的模仿。

阿凡提创新的“拓扑无网格布局布线”算法,在处理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时性能优势明显,甚至在某些特定制程下能挑战凯登斯王牌产品的地位。这才是他们被巨头盯死的真正原因!

所谓的“界面相似”指控,不过是巨头们挥舞法律大棒时找到的最显而易见的借口——如同鹰酱人指责华国人用筷子吃饭是“模仿刀叉”一样荒谬。

界面风格的一致性,是为了降低全球芯片设计工程师的学习门槛,是工业标准化的必然产物!

而关键的内核架构,完全是徐建国团队呕心沥血的原创。

这份污名化的报告,不过是用霸权涂抹技术清白的肮脏粉笔。

他向前迈了一步,步伐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微微弯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像拈起一片无关紧要的灰尘般,将那份文件轻轻拾起。

他甚至连第一页都没有翻开,只是看着封面那刺目的标题,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感受着那廉价的恶意。

然后,他同样轻飘飘地,却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笃定,将文件“啪”地一声合上,四平八稳地放回茶几的原位。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精心擦拭一件收藏品。

“徐老,”

吴楚之抬起头,迎上那双鹰目,脸上的笑容很淡,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为什么不敢用?”

徐建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

而且回答的这么直接。

更没料到会是如此平静甚至有些……蔑视的反应。

特么的,看来内陆果然是……

对知识产权没什么概念!

他挑了挑依旧浓密的花白眉毛,嘴角扯出一个更冷的弧度:“哦?为什么?”

“在技术的演化长河中,‘借鉴’本就是最常被踩踏的基石之一。”

吴楚之的声音不高不低,在静谧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稳落下的棋子,

“windows的GUI向mac学习,mac的灵魂又直接师承施乐的pARc。

Linux内核的基因里流淌着Unix的血液。

EdA工具的操作界面相似?”

他摊开手掌,语气从容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物理定律,

“不过是降低用户认知壁垒的本能选择,与抄袭内核架构的偷天换日,天差地别。”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带着一丝嘲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建国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吴楚之这番举重若轻、直指技术史核心的回应,像一根尖锐的针,刺中了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是啊!哪来的抄袭!

界面相似,不过是为了方便用户!

核心完全不同好吧!

所谓的抄袭,不过是行业巨头对他进行舆论绞杀的诸多手段之一!

那场污蔑给他和他的团队带来的伤害与困境,至今仍萦绕心头。

“你说得轻巧!把抄袭说得像致敬一样冠冕堂皇……”

嘴里说着驳斥吴楚之的话,不过话音未落,徐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如沉寂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身为顶尖专家的绝对自负,

“污蔑!那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内核架构天差地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都是那群贪婪的鬣狗泼的脏水!Arccell的数据库结构,是完全基于我们创新的‘动态多层分级索引’!

凯登斯他们还在用老掉牙的链表式遍历时,我们就已经实现了对数级的查询优化!

你懂吗?是log(N)!这不是相似,这是跨越!”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都在颤抖,

“这架构是在硅谷通宵达旦的无数个深夜里,用披萨、咖啡和我团队成员的白头发堆出来的!是他们!”

他猛地指向窗外虚无的太平洋方向,仿佛指控着看不见的敌人,

“是他们用高昂的授权费和司法部的传票,硬要给我们套上‘小偷’的帽子!就是为了杀死一个他们无法在技术上击败的挑战者!”

剧烈的喘息让徐建国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支撑在桌上的双手青筋暴起。

那份被污名化的技术心血,此刻在他心中翻腾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最后的理智堤坝冲垮。

“相似界面?那是为了工程师用户的学习成本!

是为了用户体验的统一性!

是不想让他们在转换工具时,像傻瓜一样重新开始!这是技术进化的必然规律!懂不懂?!”

他猛地收住话语,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贲张,花白的鬓角似乎沁出了一层细汗,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那狂怒如同潮水般短暂地淹没了他,随即退去,留下一片更加空旷和冰冷的死寂。

短暂的爆发耗尽了他积攒的情绪燃料,他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气势瞬间委顿,目光深处只剩下疲惫和无尽的荒凉。

胸口剧烈起伏,徐建国指着茶几上的文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份指控,不仅是对技术的否定,更是对他毕生清誉的玷污。

这种刻骨的屈辱,即使在今天,回想起来依旧能点燃他的怒火。

他像一个被亵渎了神坛的祭司,向眼前的年轻人喷吐着被压抑多年的烈焰。

吴楚之静静地听着这近乎咆哮的控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等到徐建国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稳稳地按在了对方更深、更痛的神经节点上,

“正是因为您的成就真正的威胁到了他们根本的霸权,所以他们才需要这个‘借口’,徐老。”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徐建国盛怒之下依旧锐利的眼睛,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铁锤敲打楔子,

“因为您,输就输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沉重的预感在无声中发酵。

“……您的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可以为您背书,可以为您抵挡这蓄意的绞杀。

您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们在用法律和规则进行构陷时,投鼠忌器的真正后盾。”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霹雳,贯穿了整个房间,也贯穿了徐建国的灵魂。

法庭的冰冷肃穆、陪审团无表情的脸、对方律师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讥诮、和解赔偿的无奈与屈辱……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崩塌了,露出了背后赤裸裸的真相:

当规则的解释权完全掌握在对手手中,当司法和舆论的暴力可以肆无忌惮地加诸于一个缺少强大庇护的个体或群体时,所谓的技术真相、公平竞争,都成了可以任意涂改的注脚。

那“孤勇的硅谷战神”背后,是无数个深夜里无处倾诉的孤愤和无力感。

徐建国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急速冷冻的火焰。

刚刚还在激烈燃烧的情绪之火骤然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空洞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先是不敢置信,随即是惊愕,最后化为一抹近乎绝望的自嘲和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质问,但无数过往的碎片——技术的封锁、商业的打压、国际诉讼的倾轧、孤军奋战的无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那些独自支撑的岁月里,每一次被打压,每一次被阻挠,最深处的恐惧和无奈,被这个年轻的交谈对手方毫不留情地、用最简短的言语剖开,暴露在惨淡的灯光下。

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高大的身影竟微微佝偻了一下,靠在了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

窗外不断流淌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模糊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那无声流淌的水,像极了他此刻心中的冰凉和苦涩。

沉默如同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上。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徐建国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咽下什么过于苦涩的东西。

他重新抬眼,看向吴楚之的目光已经变了,少了锋芒,却多了无尽的苍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再开口时,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干涩的、撕裂的质感:

“强……大?”

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质问窗外的风雨和夜空,随后,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世事般的讥讽和赤裸裸的不信任,如冰锥般刺向吴楚之,

“所以,这就是你敢用我软件的底气?你认为……换做内陆……就敢吗?”

最后的三个字,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地上。

这不是疑问句,更像是一句饱含着过去无数次失望经验后,绝望的嘲弄。

他根本不信!

在他的认知里,那个年代的那个国家,那个刚起步没多久、处处受掣肘的华国,怎么可能有胆魄为了一个商人、一个技术,去正面抗衡阿梅莉卡的科技霸权和经济铁幕?!

吴楚之的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直!

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没有任何权衡利弊的犹豫!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瞬间撕裂了那沉重的绝望感:

“小米加步枪的年代就敢!何况现在!”

十三个字,字字如惊雷!

那是穿透历史硝烟的回响!

是刻在民族基因里的胆魄!

这掷地有声的回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冲撞、回旋,如同撞响了洪钟大吕,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重量。

徐建国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绷直,那浑浊的双眼中,那被绝望冰封数十年的傲慢和疲倦之下,仿佛有一道被强行撕开的缝隙,一道属于历史本身、滚烫而粗粝的光猛地刺了进去。

他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半晌,徐建国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睁!

显然,这句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吴楚之会说什么苟起来偷偷用之类的话。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刚。

这几乎是直指立国之战那不可思议的勇气!

但时代不同了……

钢铁的意志能战胜钢铁的洪流,可,还能对抗精密运行的世界规则机器吗?

他脸上的肌肉绷紧,几乎是咬着牙,带着更强的挑衅和更深的不信,紧紧逼视着吴楚之,抛出了更直接的质问,

“那是过去!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你们敢吗?!

时代变了,以前你们那种不计代价的“敢”,在现实规则面前不堪一击!

年轻人!你所谓的“强大祖国”,只是虚妄的口号!”

不过……

他的眼神却告诉了所有人,他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

吴楚之面对这近乎诘难的问题,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刀刃上泛起的寒光!

他迎着徐建国逼视的目光,不退反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凿入这片凝滞的空气:

“您又不是没见过!”

吴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可辩驳的决绝和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倔强!

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眼都像一颗淬火的子弹,射向徐建国心中的坚冰!

他不是在复述新闻,而是在宣告一种铁一般的事实!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重重砸在橡木地板上,砸在徐建国尘封的记忆上。

吴楚之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眼神亮得惊人,其中蕴含的不再是商业谈判的计谋,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经历过血火淬炼后最决绝的锋芒。

空气仿佛被点燃,不再是死寂,而是无声炸开的能量场。

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身体,那是战斗的姿态,是将所有筹码和未来都押注在“敢”这一字之上的无形宣言。

“徐老!您以为我们加入全球产业链,是跪着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吗?!”

他猛地张开双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那无形的、沉甸甸的民族自尊,

“我们是用实力撬开了市场的缝!

是他们不得不让我们加入!

否则整个全球贸易链都会因为流动性危机崩掉!

上世纪90年代,自91年樱花开始,92年潘帕斯雄鹰、94年仙人掌之国、97年亚洲金融危机、98年熊大金融危机,这连续爆发的一切金融危机,其实都证明了一点:

美刀的潮汐收割,必定要形成稳定的三类国家才行得通,也就是消费国、资源国和生产国。

作为消费国的阿美莉卡及欧罗巴等发达国家,会向生产国输出美刀资本,主要表现为外商直接投资。

而生产国的企业在拿到资本和项目后,会去资源国采购原材料进行生产,产品生产完后卖给消费国,消费国向生产国支付美刀作为货款结算。

而当前全球化产业链分工体系中,一众生产国根本无法满足阿美莉卡及欧罗巴等发达国家日益增长的庞大需求。

所以才是华国!也只有华国,能够承担起国际生产的重任!因为这里最庞大的有效劳动力!

(此概念太长,放在这里完整解释的话,没几千字下不来,感兴趣的直接问我就是了。)

总之,他们不得不给我们开门!”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字字带着回音,在狭小的密室里隆隆作响。

徐建国的身体明显一震!

那冷峻如刀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动。

陆炮上舰被人嘲笑不假,但阿美莉卡衡量再三只能退却也不是假的。

堂而皇之地就地拆解侦察机,更是在国际封锁和舆论高压下的强硬回应!

这些铁铮铮的事实比他所有争辩都更具力量!

他那原本充满刻骨质疑和不屑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那层坚冰般的防备被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他沉默了。

刚才那如同愤怒雄狮般的姿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更深层次触动后的震撼和沉默。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吴楚之那如炬的目光,肩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微微塌了下去,靠回了冰冷的玻璃窗。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双手在无力地拍打。

“……呼……”

徐建国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他再次抬头,眼中的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触动,但那份根深蒂固的担忧并未消失。

他换了角度,声音干涩了许多,也平静了许多。

但这平静之下依旧是工程师面对现实壁垒的巨大忧虑:

“EdA……不是拿来就能用的。它需要不断的进步,不断的迭代更新!需要庞大的产业实践支撑……”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吴楚之,“你光说你们敢……

可你们连自己的、真正能用的、哪怕低端的光刻机都没有!

没有制造端的落地实践和数据反馈,哪来的机会?

软件再好,没有硬件支撑,也是一纸空谈!”

他问到了核心!

这是绕不过去的瓶颈!

徐建国死死盯住吴楚之,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在这条死路上凭空变出花来。

吴楚之眼神锐利如初,没有丝毫躲闪,迎着徐建国带着终极质询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我们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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