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事情颂芝和吟香都说了，说了好些遍，除了温宜，还有谁叫臣妾华娘娘？”
年世兰抽了帕子，嗔他一眼，“皇上么？”
皇帝唇角挂着微笑，并不同她计较这些没大没小的话。
他定定瞧着年世兰不说话。
年世兰被看得心里毛毛的，“皇上这样瞧着臣妾做什么？倒像不认识一般。”
“不是不认识，是太认识。”
皇帝看着年世兰，嬉笑怒嗔，无不还是刚入王府的模样。
这么多年，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如此甚好。
按照妃嫔之礼，年世兰回宫之后，合该向太后行礼，所以她主动提起了太后，皇帝轻描淡写解释说太后身子不适，不见任何妃嫔。
又忍不住试探年世兰，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将前尘忘掉。
便道：“太后之前受人挑唆，似乎不太喜欢你，你若不想去寿康宫，日后也都可以不去。”
那毕竟是生母，皇帝不可能一直幽禁太后。
“既是受人挑唆，必然也非太后本意，再者，太后是皇上的亲额娘，便也是臣妾的亲额娘，为人子女者，哪有不孝敬父母的？等过些日子太后身体好些，臣妾便与皇上一同去向德、太后娘娘请安吧。”
有时候，谎言与真话的唯一区别，就是自己是否相信。
年世兰一脸虔诚，皇帝没瞧出任何破绽，倒是想到她入府后，初次与自己一同去宫中拜见太后的模样。
彼时太后还是德妃，她胆大娇俏，却又有初为人妇的羞怯。
“你总是愿意为我考虑。”
“哥哥在朝为皇上尽忠，臣妾在后宫若不尽心，只怕被哥哥知道，要念叨臣妾的。”
“年家家风如此，太傅教女有方。”
皇帝不想借别人的口，将瓜尔佳氏进宫的事情说给年世兰听，便自己来说，怕她不高兴，又将择日晋封她为皇贵妃的事情，告诉她。
年世兰听闻晋封，只淡淡谢了恩，倒是欢欢喜喜张罗起瓜尔佳氏的住所来。
“离养心殿最近的，无非就是翊坤宫、永寿宫、承乾宫，皇上赐了封号，又给了她贵人的位份，想必将来是要做一宫主位的，便在承乾宫吧，独承乾坤雨露，皇上以为如何？”
“稍后臣妾便叫奴才去收拾收拾。”
年世兰自盘算着，又抬头看向皇帝，“祺贵人入宫的日子可定下来了么？若皇上还没有主意，便在九月初如何？到时候天儿也不热，这段时间宫里也好准备着。。”
连她晋封的事情还没有敲定，怎会定下瓜尔佳氏入宫的日子？
皇帝原以为年世兰会醋一醋，没想到她浑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过分贤惠。
心知不能同病中之人计较，可皇帝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陪年世兰说了会子话，便去了养心殿。
瞧着皇帝到了院中，颂芝扶起年世兰，忍不住道：“太后明明要置娘娘于死地，皇上才下令将太后幽禁，娘娘何必好心，让皇上将太后放出来？”
“你这话倒像是皇上为本宫幽禁了太后。”
年世兰转身坐下，抬眼看着，皇帝的背影刚好消失在宫门口，她的目光收回时，望着院中白惨惨的阳光。
伏天的太阳，光是瞧着，便似要叫人脱去一层皮。
“巫蛊厌胜是太后处置本宫的借口，凤体未愈则是皇帝幽禁太后的借口，这些幌子的背后，无非都是为了权力。”
颂芝似懂非懂，“可无论是什么原因，太后不出来，对娘娘来说，总是好的。”
“好吗？”年世兰看向颂芝，浅笑道：“太后若一直被禁锢，那两宫都不会有任何大动作。”
“娘娘是说景仁宫和延庆殿？”
颂芝一面摇着团扇，一面思忖道：“恕奴婢眼拙，端妃和皇后似乎并未联手。”
“她俩怎可能联手？”
年世兰低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绿豆汤。
碧汤盛在白玉勺中，颜色意外的好看，她瞧得略有些出神，道：“只是不约而同依附太后罢了。”
“其实要奴婢说，巫蛊的事情，端妃留下那样多破绽，娘娘备受皇上宠爱，也收集了证据，大可以趁机让皇上将端妃处置了去，何必还留她？”
颂芝愤愤道：“只怕留了个祸患，日后还要想法子对付娘娘的。”
白玉勺靠在朱唇边，年世兰喝了口绿豆汤，凉意漫过齿舌入喉，消暑生津。
她浅浅一笑，“有齐老将军在，就算证据确凿，端妃也受不了大过。”
褫夺封号、降位禁足，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都不是年世兰想要的。
况且自己当年小产一事，皇帝不只对自己有歉疚，对端妃也有。
不如先纵容她，叫她将皇帝心中那份歉疚磨平，等到齐家犯错，再一并收网。
斩草除根才叫痛快。
“怎会？”颂芝急急道：“就算之前不处置，这次娘娘与皇上经历那样一番生死与共，娘娘若要处置端妃，皇上定会依了娘娘。”
颂芝顿了顿道：“要奴婢说，娘娘就不该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年世兰丢了个「你懂什么」的眼神过去，“本宫开口，那是求，是变相逼迫，哪比得上皇上主动自愿为本宫做主？”
至于失忆……
凌云峰悬崖回甘露寺那天晚上，皇帝还在禅房议事，年世兰便已经醒了。
之所以装作失忆，是因为哥哥在床边向皇上请辞，皇帝不允，坚决的态度，完全超出年世兰预想。
便是因此，她才意识到之前先离宫、后叫哥哥辞官的风险多大。
只要哥哥在朝为官，她就不能离开后宫。
否则年家出事，便是连一个帮衬的人也没有。
可她又不想被皇帝的救命之恩束缚，反正颅脑外伤加上受惊，是完全具备失忆条件的。
温实初当时也担心自己会有脑出血。
装失忆虽不高明，也有逃避之嫌，于后面的事情谋划，却十分有益。
毕竟失去记忆的年世兰，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就算身边有颂芝和吟香，哪比得上她们这些老谋深算的深宫妇人？
也便是应了那句话：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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