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直下个不停，糖水店几乎没有客人。老老板坐在店门口，拿着一把扇子笑着看着雨水在路面汇成小溪流。而他的小孙女撑着一把花伞穿着雨鞋在玩水。如今接管了店铺的老老板的儿子，坐在柜台后面打游戏。
李三月已经和坐在他对面的小年轻——拿错箱子的主人——杨海奥，畅聊一个小时了。
原本计划换了箱子两人就分开，没想到一见面，稀里糊涂的，两人坐下点了招牌糖水，边用下午茶，边聊起来了。
“啊，其实，我跟哥你读的是同一所高中呢！xx年学校举办的绘画比赛，你画的水墨苦楝花，还挂在艺术教室里面。”
杨海奥才19岁，年轻，充满朝气，不知疲倦。李三月看着他从出租车下来，单手打着伞，转身，而后伞面扬起，便与同样打着伞，在店门口等他的李三月打了个照面。
杨海奥初见李三月，感觉耳边似乎有烟花在漫天绽放。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长的那么合他心意！
从身体到面容，从气质到声音，就连对方抿着唇的下意识小动作，都如此可爱！他昨晚上时不时点开李三月的微信头像细看，如今看到了真人，只觉得照片不如真人更温润美丽。
李三月的微信头像是五六年前生日时候拍的。他系着白色围巾，坐在公园长椅上，阳光照在身上，皮肤白皙，显得整个人似乎都有一层莹润的光。他看着镜头笑着，拿着手机拍他的是还未变心的许留白。
那时候的爱是真爱，眼里的温柔快要溢了出来。
许留白拍完照片后，坐在原处，也让李三月帮他拍了一张同角度照片。
区别在于，李三月戴着白围巾，许留白是黑色围巾。
相爱的人总是乐衷于做相同的事情，用同款东西，把一切都变成情侣款。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十五岁的杨海奥在艺术教室，对那幅苦柬花图喜爱有加。十九岁的杨海奥，阴差阳错见到了画者本人。
“啊，那幅画啊，当时我……一个朋友帮我报的名，画也是随手画的。”李三月舀了一勺子白瓷碗里面的姜撞奶，奶香浓郁，入口即化，食用完又有暖暖的姜味。配着老板自己做的芋头糕，黄金地瓜丸，更是美味。
“嘿，哥，我发现了你一个小秘密哦！”杨海奥染着一头金发，眼神灵动，说话时习惯性的紧紧盯着对方，像是发现好玩的玩具的大狗。甚至在露出得意的笑容时，不经意的虎牙，都为他增添了一分率真。
“什么秘密？”李三月已经用完了一份姜撞奶，略微朝后靠在背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小年轻。带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得纵容。
“那如果我说对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绝对不会是违背法律道德！”杨海奥急冲冲地说。
李三月却觉得，在这里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谈论这些，有些越界了。即使他树立着高高的城墙，杨海奥都仿佛视而不见，从一见面起，就热情的扑上来，像是家里的瓜皮一样，不停说着话题，不动声色的介绍着自己，同时也打听着李三月的事情。
少年人心思浅白，李三月从对方有意无意的问询中早已看出，杨海奥对他有好感。
只是……李三月眼神晦涩，他想到了曾经的许留白。也是这样，在青春期莽撞的向他表白，用一次次不经意的试探，来探寻他的态度，最后明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了，才似真似假的表白。许留白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假如当年他没有答应他，那么他会再继续保持好朋友的关系，一次次接近，徐徐图之。直到达成目的的那一天。
眼前的杨海奥，似乎是很多年前的许留白。
杨海奥在说完条件后，发现刚刚还情绪正常的李三月突然低落了下去，对方脸色变得冷淡。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这让自信的小年轻感到很不舒服。
“哥，你在想谁？”杨海奥直白的问。
杨海奥高中毕业后被家里人送到了西班牙读大学，这次是放暑假，从Z城中转到x城姑姑家里玩。
他是独生子，从小都是有话直说，长的帅嘴又甜，身边亲朋好友都喜欢他。
从小他相信，不会有人不喜欢他。就是这样自信的过分。
“小杨，雨越来越大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们下次再聚。”
李三月站起身，有些生硬的准备结束这次聊天。
杨海奥跟着站起身，感到一丝委屈。还未经受过社会毒打的人，不理解方才还对他笑的人，怎么突然生气了。
“那，我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我是说，我在x城也没有朋友……很可怜的。”
杨海奥的眼头尖尖，眼睛大而圆，眼尾略微下勾，看起来单纯又无辜，更像是大狗狗了。
没有朋友当然是假的，他微信上知道他回来，约他玩的朋友老同学最少有七八个了，各种局等着他。只是小年轻无师自通学会了撒一些“善意的谎言”。
或许对方身上受伤的气息太浓郁，又或者那样放低声音祈求意味的话语像极了少年时一次次靠近他的许留白，李三月最终还是软了语气。
“有空的时候可以。”他说。
“我送你出去吧！哥，我知道有一家的米线特别好吃，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吃，等雨停了，我们就去哈！”
“好”
李三月几乎是被杨海奥簇拥着走出了甜品店。对方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连说好的AA都成了对方抢先买了单。他愣是没有找到动作的机会。
最后李三月坐在驾驶室，准备离开时，杨海奥终于话停了，给了他说话的空隙。
“今天能认识哥，我非常幸福！来见哥，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杨海奥弯着腰看着驾驶位上的李三月，直白火热的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李三月的手握在方向盘上，紧了紧。他面无表情的说。
“你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候才刚刚开始，这些话都太早了。”
“哥，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早点回去吧，拜拜。”
“哥开车小心，下次见。”
李三月将驾驶位玻璃升起来，踩油门离开了糖水店。
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方，杨海奥还在对着他摇手，看起来又傻又天真。
李三月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毕竟，他和许留白从年少情深到如今劳燕分飞，不也是时间的结果吗？
年轻人摔倒了，流血了，就会知道，最可怕的是时间，最难以战胜的，仍然是时间。
一时的欢喜，又能维持多久呢？世界随着少年人长成而逐渐暴露出甜蜜多汁的诱惑，他再也不会相信，有人能一如以往。
李三月十五分钟后将车开进小区地下车库，准备下车回家时，拿起手机下意识一看，便看到了杨海奥五分钟前发来的一条信息。
“哥，我就当你答应了哦！我在那幅苦柬花图里，花叶最深处，看到了你隐藏的一句诗”
“他日终为独往客，今朝未是自由身。”
李三月放任自己靠在了座椅上，左手胳膊盖住了眼睛，露出了苦涩又自嘲的笑容。
……
“三月，这个绘画比赛，你参加吧！你画的国画那么好看！不参加可惜了！”
“我无所谓。你随便挑一副拿去好了。”
“哇，这幅牡丹图真好看，画的竹林也不错……这是什么？”
“这是苦楝树，‘一信楝花落，一年春事空’，楝花落尽，代表着春天的结束。”
“画的真好，就这幅吧！”
“阿白，你从画里看出了什么吗？”
“什么？不就是画的花吗？只是画的特别繁华，漂亮，反正三月画的什么都是好看的！真厉害！”
“嗯，那你拿去吧。”
……
他在上个世界，受制于系统，身心疲惫，无人知晓，在病痛之时，他将那句诗藏在了书房屏风画中。如今，他又在画画时，无意识再次将那句诗藏了进去。
却在时隔11年之久后，被杨海奥发现了。
他日终为独往客，今朝未是自由身。
这何尝不是他如今的生活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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